第二百六十七章 凶案落锤,暗处谋毕
朝堂暗流涌动,京城则呈现一片欢声笑语。 会试的榜单正式张贴出来,高中的六百零三人对外公示。 虽然有很多考生失意,但六百零三个名额足够让整个京城疯狂起来,特别一些有钱家的子弟则是宴席不断。 一个进士功名,包含太多的东西。 即便是普通出身的进士,将来在地方上注定会成为官绅领袖,而有背景和财力的子弟则有很大的机会问鼎权力宝座。 在没有皇帝强力干预的情况下,文官集团的权力传承从来都不是由皇帝所决定的,通常有着一条看不见的关系网在主导这一切。 像后来鼎鼎有名严嵩的老师是杨廷和,而张居正的老师是徐阶,张四维的老师同样还是徐阶,致使万历在舍弃张居正又只能选择张四维,却是不存在真正的“草根逆袭”。 正是如此,不管有没有背景的新科贡士,他们现在像做了一场美梦般,地位骤然提高了无数倍,更是陷入一种疯狂之中。 只是欢乐终究是短暂的,虽然他们已经成为新科贡士,但半个月后还有一场同样关乎命运的殿试。 在吸取举子张元投靠西夏的教训后,明朝殿试同样不设淘汰制,不论考得好还是考得差都能拿到进士的功名。 只是进士功名分为一甲、二甲和三甲同进士,且不说关系到彼此的资历和座位次序,而且亦会影响到“工作分配”。 正是如此,很多新科贡士并没有被高中的喜悦彻底冲昏头脑,亦是纷纷投入于殿试的备考中,期望在殿试中取得好成绩。 树欲静,风不止。 跟任何时代一般,总会有一些好事之人煞费其事地传播消息,而很多消息显得真假难辨,到最后你偏偏又不得不信。 “恩科武举考钓鱼,此次殿试会不会要我们垂钓?” “一语惊醒梦中人,前天我看到刘阁老的远房侄子买渔具!” “那货肯定是提前得到内幕消息,我这就去买渔具冰钓练手!” “有备无恙,武举的考生都考了,我们文举殿试怕亦得考钓鱼这一项!” …… 随着殿试考钓鱼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其他小道消息传来,致使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便纷纷决定要练习垂钓。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 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弘治喜欢钓鱼的事情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仅万安偷偷在家里练钓鱼,很多官员都以此为时尚,甚至很多地方官员都成为了垂钓的爱好者。 随着消息不断发酵,虽然现在河面已经结冰,但郊外和北海子纷纷出现了不少“冰钓爱好者”。 徐鸿等新科贡士原本是打算专心备考,但看到这一股突然刮起来的垂钓风潮,亦是纷纷跑向渔具店。 只是他们的条件终究有限,并不能前往北海子或郊外的江河实践,却是只能在庭院进行假想练习。 海宽和陈寿都懂得如何钓鱼,特别海宽的村子坐落在“传说仙女下凡沐浴”的白石溪边上,便做起了其他四人的“老师”。 就在新科贡士投入殿试备考,同时跟随风潮练习钓鱼的时候,一直受到京城关注的会昌侯案终于有了裁决。 城西,会昌侯府。 孙铭被关了一个月后,终于被顺天府衙释放出来。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孙铭虽然得到优待,但呆在那种监狱那种糟糕的环境中,整个人明显变得削瘦,脸上还有着明显蚊虫叮咬的痕迹。 孙铭从马车下来,看着会昌侯府气派的广亮式大门,顿时有种仿如隔绝的感觉。 “侯爷,请跨火盆!” 孙铭看着仆人拿过来的火盆,却是知晓最糟糕的时刻已经熬过去,接下来迎接自己将是财源滚滚,便自信地迈了过去。 “恭迎老爷回府!”一妻三妾已经等待多时,当即便是盈盈地施礼道。 孙铭的目光在最年轻的妾室身上一扫,心里不由得一痒。 按说,孙铭此次逢凶化吉并不光彩,毕竟孙铭手里确实是染了十七条的命,但会昌侯府却是决定摆宴席庆祝,更是请来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助兴。 刘瑾持旨而来,对会昌侯孙铭等人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会昌指使胞弟孙铎于弘治元年大年三十屠杀钱府十七口,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按律当斩。然英宗皇帝授郯国公丹书铁券,恩荫爷孙三代免一死……今死罪已免,世券收回,削爵为民,钦此!” 会昌侯府的丹书铁券其实存在一个漏洞。虽然英宗皇帝同意更改,但这终究仅仅只是口头同意,并没有更改丹书铁券的文本,而宫廷的记载亦是可以不认账。 弘治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还是选择认了这一笔账。 一则是尊重丹书铁券的特权地位。毕竟丹书铁券的出发点是奖励有功之臣及后代,一旦丹书铁券有所失信,这不利于底下的人替王朝卖命。 二则是皇帝的诚信问题,虽然可以否认宫廷记载的存在,甚至可以偷偷毁掉宫廷记载,但这种做法不够帝王。 最后才是考虑到关乎孝的声名,虽然英宗皇帝的口头承诺可以不给予理会,但现在借着此事确定孝的地位,那么自己的政令亦能一直持续影响下去。 正是如此,朱祐樘免除会昌侯孙铭灭杀钱府全家十七口的死罪,承认会昌侯府所持丹书铁券的效力。 “罪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会昌侯孙铭看到旨意正式降临,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一个弧度接旨道。 虽然自己被皇帝关了一个月,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苦头,但现在事情终究如自己所料般发展。 作为外戚本就没有什么前程,至于会昌侯爵位终究是世袭,虽然自己因此事彻底倒下,但会昌侯府必定能变得越来越好。 现在自己扛下了所有的事情,不说接下来可以享受京债更大的蛋糕,而且亦能够得到相应的经济补偿。 有了钱后,自己便可以天天花天酒地,亦能将早已经看上的花魁带回家,这种日子却是神仙不换。 刘瑾将圣旨交给孙铭手里,注意到这里竟然正在举办酒席,便淡淡伸手索要:“孙铭,你将丹书铁券交出来吧!” “刘公公,能不归还吗?”孙铭一直将丹书铁券视为宝贝,显得有点不舍地询问。 刘瑾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表明态度:“刚刚圣旨已经很清楚,丹书铁券要收回。何况这份丹书铁券已经失效了,为免日后争端,自然要将丹书铁券还回来!” “本侯想留着做个……好,我还!”孙铭原本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看到刘瑾严厉的目光,最终便改变态度道。 “告辞了!”刘瑾将丹书铁券带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孙铭知道自己是要退居幕后,而今这位太监对自己的观感并不重要,亦是冷冷地道:“刘公公。慢走不送!” 刘瑾的前脚刚走,这个事情当即在北京城传开了。 在会昌侯两难的案子上,当今圣上选择承认会昌侯府所持的丹书铁券的效力,从而免除会昌侯徐铭一死。 “终于结案了,只是这个结果真令人失望!” “人家拿出英宗皇帝的丹书铁券,总不能不当回事吧?” “要我说,朝廷就不该承认丹书铁券的效力,直接斩了便是!” “我不跟你吵这个,有脑子的人都晓得这是一个两难的案子!” …… 经过会试的考题后,所有举子都不再热衷于会昌侯案子的争论,很多举子很理性地结束话题,甚至他们本就提倡尊重丹书铁券的特权。 无论是释放会昌侯,还是要治罪会昌侯,他们都知道这两个选择都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现在皇帝选择免除会昌侯杜铭的罪行,这个做法只不过是承认了会昌侯府的丹书铁券,一切做法其实亦是合理。 丹书铁券终究是英宗皇帝派发,且英宗皇帝确实同意免他们祖孙三代一死,现在的皇帝不过是履行英宗皇帝的诺言。 事情真要责怪,那亦不该责怪当今圣上,而是该责怪英宗皇帝对郯国公孙继宗太好了。孙继宗不仅立下那一丁点功劳,竟然给会昌侯府授出丹书铁券。 现在一昧指责皇帝包庇会昌侯,只能说是罔顾事实为黑而黑。 谁都清楚,一旦当今圣上执意斩杀会昌侯,那么又是当今圣上不敬英宗皇帝,更是失信于皇帝所授的丹书铁券。 正是如此,消息传到举人和新科贡士耳中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进一步扩散开来,而是在这里消化于无形。 “灭门惨案罪不容恕,当斩无赦!”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孙铭之罪不可削爵了事!” “如此包庇恶徒的行径,人神共愤,不斩会昌侯不足告慰十七条人命!” …… 虽然京城的舆论风波不及预期,但躲在幕后的马文升等人再度出手,借助四大书院的普通生员制造京城的舆论风波。
一时间,一种不满的情绪在京城迅速弥漫开来,一些人终究还是想要朝廷要背负过错,由皇帝承担包庇会昌侯的“恶果”。 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权力的斗争显得无休无止。 大时雍坊,一座神秘的宅子中。 马文升仍旧坐在首座之上,此次又多了一位老者。 新增的老者并不是别人,正是谏议学院的山长吴远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老头,显得颇有威严的模样。 由于头发已经秃了,固而常年戴着一顶帽子,狭长的眼睛透着一抹阴恨。 吴远征端起茶盏,亦是主动参与话题:“其实他如果聪明的话,应该选择斩杀会昌侯,而不是承受丹书铁券的效力!” “两相其害取其轻,这个道理都不懂,看来咱们是高估咱们的皇帝了!”最年轻的老者手持一把纸扇,透着几分轻视道。 马文升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并没有吭声。 他原本亦小瞧那位年轻的皇帝,结果得知朱祐樘将案子放到会试的试题上,自作聪明地想要制造会试舞弊案,结果锦衣卫百户马恕直接被拿下了。 现在的京城舆论确实不利于那位帝王,但经过这么多次的暗自交锋后,心里涌起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马大人,你可是有心事?”吴远征突然注意到紧锁眉头的马文升,当即便认真地询问道。 马文升知道吴长征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至今还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便淡淡地点头透露一则消息:“刚刚得到的消息,马恕已经被抓到都察院提审了!” “都察院抓锦衣卫,这是唱哪一出?”吴远征当即一愣,显得有些混乱地询问道。 另外三位老者亦是颇为意外地望向马文升,一直都是锦衣卫抓官员,但现在竟然出现都察院抓锦衣卫的情况。 马文升轻叹一声,便是认真地回答道:“这是陛下的命令!从现在所得到的情报来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的意思是皇帝想要除掉朱骥?”吴远征发现事情比自己所想要严重,当即便试探性地询问道。 另外三位老者知道朱骥至关重要,不由得担忧地望向马文升。 马文升发现这些人的眼界还是过于狭窄,便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若是仅仅对付朱骥,紫禁城那位就不需要等到现在,此次恐怕是计划一网打尽!” 早前他已经猜到朱祐樘一直盯着锦衣卫,之所以没有撤换朱骥,恐怕是想要通过朱骥干一票大的。 只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在自己不经意露出破绽的时候,朱祐樘竟然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马大人,你是不是危言耸听了?若真要对锦衣卫大清洗,那一位恐怕早就动了,为何等到现在才动手?”年纪最长的老者并不认可这个判断,便进行反驳。 马文升苦涩一笑,当即指出其中的关键之处:“此事只是一个推断!为何要等到现在,我猜是因为王越回来了,而且他觉得王相做好了接手的准备!” “王越跟皇帝都没有交集,你是不是太高估王越了?”吴远征压根不将刚刚归来的王越放在眼里,当即便是怀疑道。 马文升亦是不明白朱祐樘为何如此眼光毒辣地重用王越,却是不愿意继续争辩地道:“此事亦是一种猜测!只是现在马恕落到王越手里,现在不论是解救马恕,还是要除掉马恕,此事需要现在拿出章程!” “即便如此,马恕便交给我解决吧!”一直很少吭声红鼻子老头突然间表态,眼睛闪过一抹凶狠。 吴长征等人默默交换一个眼色,却是知晓这个“解决”代表着什么。 马文升知道这个红鼻子老头的能耐,却是突然开口:“若是可以的话,你让你的人一并除掉王越吧!” 一般提及除掉通常是让对方倒台,但马文升在说话的时候,却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京城仿佛被一层迷雾所笼罩,谁都无法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故。 虽然举人群体不参与话题,但现在的舆论被士大夫所掌握,有关朝廷包庇会昌侯的舆论越演越烈。 咚咚咚…… 当天下午,就在会昌侯府一片欢声笑语、孙铭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顺天府的鼓声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拿着鼓槌用力击打鸣冤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