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京城暗涌,会考论雄
春雪纷纷,紫禁城高墙耸立。 自从因“天心下眷,累及太阳,太医刘文泰等外官与内官怀念频递纸条被斩”,现在的宫墙内外宛如两个世界般,已经很少有消息递送了。 朱祐樘和王越谈了好久,外界并不知晓这对君臣聊了什么。 在王越在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已经不像是来时的忧心忡忡,反倒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在家里焦急地等候消息的王煜和胡军,在得知他们能以武职进入都察院的时候,忍不住兴奋地喊了出来。 只是终究处于假期中,各家各户都安心享受这一个难得的长假,特别弘治二年的第一场春雪来得很是及时。 作为帝王跟寻常之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朱祐樘在假期喜欢到观景亭上赏雪,至于晚上自然是骑马,摇铃,唱曲…… 树欲静,风不止。 按说元宵节假期过后,大家最该关心的是会昌侯案子的判处结果,但另一件事情却迅速喧嚣尘上。 礼部在假期结束的第一日,便公布恩科会试十名考官的名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主考官人选并不是呼声最高的礼部左侍郎刘健,亦不是历年惯用的礼部尚书徐琼,而是刚刚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王越。 王越是何许人也? 一个跟宦官眉来眼去的败类。 一個曾经只想建功立业的主战派。 一个昔日文官集团和贤监联手踩到泥里的叛徒。 …… 在消息一经公布的时候,不仅刺激到很多在职官员,而且一些已经致仕或免官的词臣都坐不住了。 自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后,文官集团其实已经是群龙无首,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却一致推举往往顶着帝师头衔的词臣扛起文官集团领袖的大旗。 现在非词臣出身的王越担任会试主考官,不仅打破了他们原来的秩序,而且会无形中加强皇党的实力。 其他人都可以商量,哪怕万安和刘吉都行,但王越在地方上便是杀官不眨眼的恶魔,却是万万不能出任会试主考官。 “会试主考官历以词臣为任,王越不过三甲末士!” “主考官以德行为第一要务,王世昌何德何能出任主考?” “由如此之人主持抡才大典,国家何以兴盛?中兴何时方至?” …… 面对王越被任命为会试主考官的消息,掌握京城读书人舆论的大老们纷纷煽风点火,推动无数的读书人跳出来反对王越。 正当他们组织应考的考生准备前往礼部衙门抗议,却不等他们发动官员上书攻击,一则新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二月一日,于顺天贡院举行恩科会试。” 随着会试的日期迅速敲定,准备闹事的考生率先清醒过来。 虽然大家都知晓会试的日期历来都是二月,但朝廷此次选择在一号便开考,让很多考生是猝不及防。 所谓的正义,在功名面前,其实是一文不值。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若是拿不到官场的入场券,朝廷变成什么样都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故而纷纷偃旗息鼓回去备考。 由于准备闹事的考生回去备考,致使事情闹不起来了。 大时雍坊,一个轿子穿街过巷。 几名随从身材高大,显得十分小心地警戒后面是否有人跟随,直到确保身后无人,这才进到巷道最里面的宅子中。 从轿子下来一个黑袍老者,老者将黑袍除去,正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 马文升虽然早已经请辞,但由于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早已经在京城置家安业,来到堂中已经有两名老者在场。 即便已经致仕,但他的身份和地位并没有改变,故而当仁不让地坐到首座之上。 马文升刚刚入座,便怒不可遏地拍在茶桌上:“可恶,皇帝此次分明是故意为之,黄道吉日哪有这么巧就在一号?” “马大人,此次咱们恐怕是阻止不了的!”旁边坐的老者年纪比马文升还要大上一些,却是直指核心地道。 另一个老者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而今的朝堂已经被皇帝彻底掌握,这点手段压根阻止不了皇帝在会试主考官人选上的一意孤行。 马文升的眼睛一眯,显得愤愤地说道:“倒是便宜王世昌了!” 他之所以如此针对王越,不仅仅是为了朝廷的吏治清明,而且是为了清除文臣中的叛徒,更是为了心中的那股怨恨。 很多人都并不知晓,他跟王越其实是同年关系,只是王越的军事才能远在他之上,故而一直比他更加出彩。 当年大明边地面对满都鲁等部落的入侵,王越因大捷向朝廷奏报,而他知晓边军有谎报军功的情况,遂不甘落后派儿子谎报军功。 只是朝廷对他们两人的报功进行核查,结果发现王越的大捷无误,反倒是他奏报的军功并不真实,致使被朝廷处罚停发三个月的俸禄。 正是因为谎报军功这个事情,自己成了边地的一大笑柄,亦是从那个时候自己便恨透了王越。 好在自己很快得到某位朝堂大佬的赏识,亦找到了一个好靠山,于成化十一年取代王越出任总制延缓、宁夏和甘肃三边军务。 虽然后来王越因军功被封侯风光了几年,但却因为跟汪直走得近,成为了文官集团所要清除的对象。 后来的发展都处在情理之中,在汪直倒台后,王越被朝廷谪居安陆。 一个因罪而被谪居安陆的罪臣,而他马文升却一举成为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跟王越可谓是云泥之别。 只是谁能想到,新君登基之后,却是发生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变化。 他虽然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但因上陈四事疏,一项是请求革职王越是要泄私怨,另一项则是为大明第一贪原户部尚书敏辩罪。 却是好巧不巧,朝廷查实李敏坐拥赃银百万两,致使自己再无脸呆在朝堂之上,便灰溜溜地上疏请辞。 现如今,王越不仅已经名动天下,更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身份重返京城,而今更是打破常规出任会试主考官。 面对如此风光的王越,他自然是想要摧毁,但奈何此次是真的败了,只能说而今的帝王过于强大。 “马大人,你可别忘记那一位的话,咱们要针对的可不是王世昌!”年纪最大的老者显得颇有智慧,却是突然提醒。 一直不吭声的老者接触不到核心之事,当即好奇地询问:“那是谁?” “这还用问吗?”年纪最大的老者轻瞥一眼,伸出手指指向屋顶。 东升客栈,生意重新红火起来。 虽然这里因命案而遭到考生嫌弃,但随着开考日期临近,而这里离顺天贡院很近,故而很多考生重新入住这里。 “依我看来,陛下就是在包庇会昌侯!” “可不是吗?焉有不将会昌侯斩立决之理?” “为了免会昌侯一死,竟然搬出子虚乌有的宫廷记载!” …… 温书终究没有抨击时政来得有趣,几个到前堂享用午餐的举子再次聊起了会昌侯的案子,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当今皇帝。 从最近的种种迹象来看,朝廷释放会昌侯的概率大大提高。 早在元宵节之时,会昌侯府请求释放会昌侯孙铭回家过元宵,这个请求竟然得到了应允,而今假期已经过去,却是迟迟不见朝廷的裁决。 以往有什么纷争之事,朝廷都是采用这种静处理的方式,先是将事情进行拖延,而后不受关注再做出定夺,那么自然就不会引起太大的舆论风波。 “简直一派胡言!”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间响起。 在场的几人以谭博为首,谭博扭头打量眼前这个有着一些傻气的年轻男子,当即便沉着脸:“报上名来!” 周围的人看到这里产生冲突,特别那个傻里傻气的年轻人冲撞的是有些背景的谭博,不由得纷纷扭头望过来。 “广东举子海宽!”海宽从不是一个怕事的主,亦是道出身份。 谭博上下打量着海宽的衣着,显得不屑地询问:“海宽?这么狂,竟敢如此指责本公子,不知你是何等出身?” “我祖随太祖平定天下,乃广东卫指挥使海逊之,我父海答儿乃琼州左卫百户!”海宽以自己的出身为荣,亦是自报家门道。 谭博的眼睛不由得轻蔑几分,便是直接嘲讽起来:“军籍,呵呵……若你考不上进士,你子子孙孙永远都是军籍,亦是永无出头之日!如此低贱的出身,亏你还有脸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扬威!”
“我会考上!”海宽是一个倔强的性子,当即很肯定地回应。 “我们并没有耀武扬威,只是说出事实!若不是陛下亲至顺天府,支持顺天府尹深挖此案,又有谁知会昌侯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徐鸿跟海宽为伴,当即便认真地申明立场地道。 谭博上下打量着徐鸿,却是同样不屑地道:“你就是那位想要拐走钱家小姐的那个举子吧?倒是伶牙俐齿,只是一事归一事,而今不斩会昌侯便是包庇!” “英宗皇帝所给的丹书铁券,难得当一张废纸了吗?”徐鸿发现这位公子哥当真不讲理,便是认真地反问。 谭博看到这个愣头青竟敢跟自己辩论,便是愤愤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会昌侯屠杀钱家十七条人命,焉有不斩之理?” “谭公子,伱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此事有国法,但亦有英宗皇帝给会昌侯府的丹书铁券,故而事情并不可两全。且不说案子至今还没有定论,你在这里抨击陛下包庇会昌侯,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若是由你来判决,你又如何能确保案子能两全?”徐鸿的并没有丝毫退让,又是进行逼问起来。 “推己及人啊!” “咱们虽是举子,亦该替陛下分忧!” “陛下连庆云侯都斩了,此次断然不是包庇会昌侯!” …… 谭博正要发作,但在场的举子反倒是被徐鸿的一番话打动,四周正在围观的举子却是纷纷响应起来。 在大家都质疑皇帝不该这样做,亦不该那样做,但若是由他们来判处这个案子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去做呢? 谭博感受到周围的压力,发现真动拳脚并不占优,便是摞下一句话离开:“全都是无知之辈,羞与之为伍!待本公子金榜题名之时,便可知谁才是有识之士,谁才是心怀公义!” 徐鸿和海宽等举子面面相觑,虽然发现谭博还在大言不惭,但亦是知晓接下来恐怕还真要以成绩论英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东升客栈不再为会昌侯的案子起纷争,但大家都默默地备考,都决定在会试上一较高下。 二月一日,恩科会试如期而至。 以往都是首重第一场,只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当今皇帝重实务,像去年的恩科乡试明显有所偏重于第三场的时务策。 当几千考生排队进入贡院的时候,便是传来了锁院的声音。 第一场会试的考试内容是四书中三道题目,还有参取考生五经所选中的一经来考四道题。 像徐鸿所修的是五经中的《尚书》,那么他考的是四道尚书题,其他考生则可能考《诗经》、《礼记》、《周易》和《春秋》。 以往这种考试既是基本功的大比拼,亦是考生运气大碰撞,八股文不在于创新,而是在于字词间的引经据典。 海宽等考生面对题目,亦是认真地开始作答。 通常而言,主考官、副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是内帘官,在开考后便会呆在聚奎堂那边等待试卷批阅,而外帘官则负责考场的秩序和发放试卷等工作。 王越除了第一天在明远楼看着考生入场后,便领着考官返回后面的聚奎堂,而第三天下午便送来了经过弥封和抄录的红卷。 由于没有任何舞弊的心思,故而审批试卷的工作进展十分顺利。 虽然会试共为三场,但跟乡试有所不同。 乡试每场结束都可以交卷离开贡院休整,次日再进入贡院继续考下一场;会试三场前两场考试交完试卷后,考生不许离开贡院,而是需要继续呆在贡院等到第二日开考。 次日清晨,第二场的试卷派了下来,而这一场所考的是诏、判、表、诰各一道,一直被认为最不重要的一场。 几千举子看到最后一道题目的时候,像集体中了定身术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镜头之中的非静止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