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吹奏一首离歌在线阅读 - 第三章 认知囚笼

第三章 认知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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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的加密文档·罗德岛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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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7日晴

    早晨六点。

    “叮铃铃……”

    在桌子上的终端再一次响起闹铃前,我就关掉了它。想起来今天中午晓歌就会来办公室等我,我就放弃了睡个回笼觉的想法,赶紧投入了今天上午的文件归档工作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上午九点,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我堆积如山的待处理的档案上——由于今天下午已经批了假,所以我并没有安排助理,但我没有预料到上午的工作量会如此之多,如果没有助理的话,就算我片刻不停的整理文档,到中午也八成做不完手头的工作。

    “唉,还是高估自己的工作效率了。”

    我放下笔,无奈地自言自语。正准备拿出终端安排临时助理时,门外传来了晓歌的敲门声。

    “您好……请问是博士的房间吗?”

    “啊,我就是Dr.,请进吧。”

    我抬起头回应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蓝灰色的曼妙身影缓步走了进来。她今天一改前两天病重时的虚弱无力,换上了我与她初见时她的那身装束:她纯白绸裙打底,裙子外面缠着漆黑的布条,高跟鞋上银色的挂坠闪闪发亮,身披的轻盈如风的白色披风上别处心裁的系着一个鸟儿挂坠,显得优雅又干练。

    她一定是细细打扮过了,化了淡淡的妆容,刚好遮住了没有血色的脸上的疲惫。即使因为重病而显得有些神采暗淡,但她眼波流动,顾盼生辉,那绝美如画的脸庞还是让我不由得一呆。

    “早……早上好啊,晓歌。别客气,请坐吧。”

    我的局促不安一定被她尽收眼底,她嘴角勾起略带羞涩的笑意,坐到我的对面,解开腰间绑着那支口琴的丝带,踌躇了许久,还是略带不舍的将琴轻轻放到桌子上:

    “早安,博士。昨天您走后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至少要给您一些东西表示我的心意——您看,这支琴可以吗?”

    看到她蓝灰色眼眸里的倔强,我明白她对某些东西的坚持不是我单单一两句承诺就可以消解的,只得无奈接过她手中的那支琴。上次像这样摩挲这支琴的时候,还是在遥远的战火纷乱的玻利瓦尔——而如今我们却已经在一片祥和的罗德岛上了。我沉吟片刻,托起口琴递到她面前,面对她疑问的眼神,我温柔地问道:

    “晓歌,能为我演奏一曲吗?”

    “啊……当然可以,那博士,请问您,您想听什么曲子呢……”

    她楞住了,手足无措地接过琴,嗫嚅道。

    “什么都可以,晓歌,你吹什么我就听什么。”

    我微微一笑,半躺在舒适的躺椅中,对她说。她思考片刻,便将口琴横在唇边,吹奏起了一首婉转悠扬的曲子。

    那音色清亮悦耳,琴声却听起来凄清哀婉,但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机械与空洞,就如同用源石技艺催动机械来演奏曲子一样,完美无缺却失去了最重要的灵魂。一曲奏毕,她轻轻的将琴放在我的面前,局促地低下头去,低低呼唤我的名字,将我的思绪从曲声的忧伤中拉了回来。我低头看向那琴锃亮的琴身,沉吟着,慢慢将琴捧了起来,就这样直接放在嘴边,闭上眼睛,缓缓吹奏起来。

    Tengounaideaquepodríasaceptar

    Siemprequecreoenalgotumedirás

    Queloco.

    Peroyocuantomásmedigasqueno

    Masganastengoytedemuestroqueno

    Estoyloco,estoyloco.

    Ycuantomás

    Deladoaladovas

    Tecaesytehieres

    Levántatequepuedesaprendesmuchomás

    Lodicenlosdemás

    Noesningunamentira

    Aunquetengasheridas

    Lavidaseguira.

    Séquelavidaseguirá.

    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我睁开眼睛,看到晓歌用左手捂住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我,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戒备都随着琴声尽数崩塌,眼泪也彻底决堤,顺着指缝流下来,“啪嗒”,“啪嗒”,一滴滴坠落在桌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怂恿与肆虐,摇摆不定的内心终于踏出了最后一步——我轻柔地捧起她的右手。她迟疑着,慢慢摊开手掌,与我十指相扣。在我的右手温柔的完全覆盖上她柔荑的那一刻,她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抬起头来,与我的视线再一次深深交汇——此时我眼中的,与其说是晓歌无比真诚与信赖的眼神,更不如说是一只终于逃脱了玻利瓦尔牢笼的黎博利鸟儿。它向着久违的自由的天空鸣叫着,颤动着自己美丽丰满的翎羽,眼珠中重新闪烁起了希望的光芒。

    …………

    不知过了多久,终端上九点半的闹铃在此刻有些刺耳的响起,将正在失神的二人惊醒。晓歌突然察觉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脸庞腾地绯红一片,慌忙抽出了右手,却因为用力过大,右臂上的患处不小心磕到了椅背的尖锐处。

    “啊!……”

    她不由得吃痛,小声惊呼。我害怕我的某个突兀的行为会像昨天一样刺激到她,还是忍住了起身为她找点外敷的特效药的冲动,关切地问她:

    “晓歌,你没事吧?如果需要医疗部来带些……”

    “博士,我没事的。请不要麻烦医生了。”

    她仿佛心思并不在右臂的痛处上,一边迅速用随身带着的绷带进行简单的包扎,一边阻止了我正欲给医疗部通讯的动作。她很快抬起头来,扬眉对我挥一挥手中的绷带,示意自己已无大碍。我舒了口气,余光瞟到了旁边终端上显示的时间,如遭雷劈般呆住了——已经九点四十了,而我的工作还未完成三分之一。

    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晓歌疑惑地抬起头,那双湛蓝中透着些浅灰的眼眸注视着我面前的文件,然后是我的终端,然后……

    ……然后就是我桌子旁边如山般的成摞文档。

    “……博士?这么多的工作,中午前你一个人是完不成的吧……”

    晓歌疑惑地问。

    “啊,是这样的。如果不出差错的话,这个上午怕是无法完成任务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食言的,剩下的任务今天晚上加班做就好了。”

    看着她不解的眼神,我无奈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疑问,甚至做好了因为失约而让晓歌失望的准备。

    “咔哒。”晓歌默默把椅子搬到了我的旁边,我察觉到她极细微的动静,睁开眼睛,刚好撞上了站在我旁边的她低下头的视线——她的眼神很平静,并没有丝毫的不满,眼眸深处的温柔与信任深邃无边,渐渐漾开了一层狡黠的光晕。

    “噗……博士,看来你说的[不出差错],很明显没有把我算在里面哦。”

    她噗嗤一乐,温婉地笑着盯着我,那双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试探着告诉我她很愿意与我一同分担这些工作——我自然很高兴地答应了她。认真听完我简单讲解归档工作的任务要求,她便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和文件,端庄地落座,在笔尖摩擦稿纸的“沙沙”声中开始了工作。

    兴许是以前有过归档文件的经历,她的工作效率很快由刚开始的略带生涩变得娴熟高效——而我工作的效率则完全相反,越来越慢甚至停滞不前。我的注意力渐渐从文件上飘开,转移到旁边的晓歌身上。她的坐姿优雅端庄,看着手里的文件,时而眉头紧锁,又须臾间舒展开来,手上的笔也飞快地书写着,留下一行行娟秀的字迹。耀眼的阳光即便透过薄薄的窗帘也依然有些刺目,照耀在她的脸庞上,她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颤动着,在日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即使身后的书柜中摆放着无数以描写人物而出名的佳作,我也从中找不到任何贴切的词句去描述这美如胜景的一幕。

    我彻底被晓歌此时不可方物的美震撼到了。突然,她的耳羽微微一颤,抬起头,察觉到了我看向她的说不上是痴迷还是无神的目光,旋即羞涩的低下头去,用奋笔疾书掩饰着少女内心的慌乱与忐忑。过了片刻,她睫毛颤动,悄悄看向我,发现我还在失神地发呆,红透了脸庞,略带责怪地提醒我:

    “博士……”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着低下头去,逼迫着自己专心工作,很快便进入了状态。时间过的很快,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那成摞的文档就已经在办公室微妙又略带尴尬的氛围中被我与晓歌合力完成了。

    当落下最后一笔的一瞬间,我浑身都放松下来,瘫在了椅子上。晓歌抿嘴一笑,起身整理自己因久坐而微微发皱的衣裙,视线的余光瞥到了旁边被冷落数个小时的琴上,突然想到两人之前先后都用它吹奏过,与间接接吻没什么两样,她脸上好不容易才消褪的绯红又骤然袭来,仓促地把琴台放在桌上,别过头去轻声催促我:

    “博士,该出门了……你答应过我的。”

    “好,我们出发吧。”

    我答应着,无奈地看向那立在桌面上的口琴,心里明白如果不收下这琴的话晓歌是不会安心的,拿起那支琴,我便起身将它放进我后的柜子中,“啪嗒”一声落了锁。晓歌默默注视着我做着这一切,微不可察地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我穿上外套,关闭了终端的电源,抬起头才发现晓歌已经悄然在门口等着我了。

    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室,我在前面带路,她则在身旁默默跟着我。在过道里不时有熟识的干员和我打着招呼,每当有人出现,原本走在我身侧的晓歌便会很迅捷地躲在我身后,有些眼尖的干员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笑着用眼神向他们示意没有关系,打发掉他们之后,她又会悄无声息地回到我身旁——即使我与晓歌都在极力地避开人群,但还是在即将迈出大厅时出现了意外。

    “doctor?”

    一位认识我的干员认出了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一个响亮的名字在大厅里回荡传开,登时就让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大厅哑然无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位平日里不爱露面的罗德岛的“传奇”——还有拼命想缩在他身后的黎博利姑娘身上。

    “……”

    被这么多或好奇,或善意,或热情,或审视的目光盯着,她被镌刻在骨子里的刺客天赋在潜意识里被激活,晓歌的呼吸逐渐浑浊粗重,眼神锐利而阴狠,倏地从黑色连裤袜下摸出了一把尖利闪着寒芒的匕首。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把刀横在了我脖子上。

    “唔……啊……”

    “放开博士!立即放下武器!!”

    我被勒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呻吟。大厅里一片哗然,干员们瞬间狠厉起来,而就在我身边的克洛丝几乎是瞬间就举起弩箭对准了晓歌,塞雷娅则一边cao控源石记忆保护着我的咽喉防止她暴起,一边要求她放下武器。

    即使已经无法呼吸,我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们做了个“停”的手势,嘴里因为无法呼吸而含蓄不清的咕哝着,眼神还维持着最后的神智,拼命向后转着,终于对上了晓歌如炬的目光。

    她的眼睛真美啊……而现在,这一对眼眸中的杀意已然淹没了一切。她的身体不再颤抖,仿佛已经不再是需要我们救治的病人晓歌了,而是从前那个行事利落,手段狠辣的冷面杀手晓歌。她阴沉地注视着那些或举着武器,或施展着源石技艺的干员,微微曲腿,随时准备以我做掩护杀出重围;挡在最前面的精英干员也做好了准备,举起沉重的武器,就要冲上前抢回被挟持的我——毫无疑问,就算作为杀手的晓歌很强大,也绝不可能从精英干员这群怪物手中取得半点胜算,更不用说她大病初愈,唯一处在全盛时期的便只有那把匕首而已。

    “唔……啊……晓——”

    我死命挣扎着,回上来半口气,嘴里挤出她的名字,终于让她注意到了我。她冰冷的目光扫视过来,在对上我已经快要暗淡的眼眸时,她心里一颤,眼中的冰川完全蒸发,身体里某种冷酷的本能也不情不愿地蛰伏起来——她的眼神变得恐惧而无助,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慌忙丢下了匕首,匕首掉落在地板上,清脆的响动在寂静而又危险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她茫然地看着我,眼中充斥着对他人的恐惧。她下意识想躲进我的怀里,却被在外围戒备着晓歌一举一动的干员的警告声吓到了。我还处在缺氧的窒息中,张口想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可是喉咙已经在长时间的压迫中宣告暂时罢工,我涨红了脸,也依旧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呜……博士,对不起,我……我……”

    晓歌怔怔地看着我痛苦难以名状的模样,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她拾起匕首,决然地擦干眼泪,背对着那些因为她的动作而再次严阵以待的干员奔逃离去。她的速度太快了,最眼尖的能天使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她,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她的影子隐约消失在了仓库门口。

    过了好半天,我才渐渐从窒息的目眩中完全清醒过来。我赶忙制止了他们对那个庞大仓库的搜查,说服他们我可以解决这件事。塞雷娅还是担心我的安危,临走前塞给我一面源石盾,叮嘱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苦笑着看着那面厚重无比的坚硬盾牌,还是偷偷把它倚放了在仓库的门口,随后便进去寻找她了。

    由于罗德岛上的仓库里存放的都是备用的且保质期长到令人咋舌的物资,所以这里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亮堂,电源平日里处于关闭状态,整个仓库也就变得阴暗幽深起来,唯一与外界联通的地方便是墙上一扇很狭小的窗户。我也懒得再寻找闸门在哪里了,干脆就着仓库里小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勉强寻找着。

    “晓歌?咳咳……晓歌你在哪?你别害怕,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很安全……咳咳……”

    我的呼唤在空旷的仓库里一遍遍回荡着,黑暗中,我仿佛听到了细微的抽泣声,在高大漆黑的货架中若隐若现。我想顺着声音寻找,然而那哭声很微弱,我必须把脚步放得很慢才能辨别方位——时而那哭声停了,我还要屏息等待,等待声音再次出现,我便继续摸索着前进。

    就这样我断断续续地摸索了两个多小时,才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的位置。我在一片漆黑中摸着货架冰冷的铁制平台前进,渴望着快些赶到她身边,越快越好,又怕声音引起她的警觉,再一次失去她,心里矛盾至极。终于,当我转过转角终于借着点点微光看到晓歌的时候,她沉默着倚在墙边,衣裙上残留着点点泪痕,右臂上的伤口不知何时挣开了,绷带上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