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吹奏一首离歌在线阅读 - 第一章 暴雨滂沱

第一章 暴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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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员晓歌的私人日记·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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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4日小雨

    近日连绵小雨。很不开心。很不安,很害怕。

    今日照例去酒馆打零工,这里有很多酒馆,所以找零工很容易。但,隐蔽自己不容易,服务客人不容易。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醉醺醺的?以前□□□(被划掉了)不。不能再想起来了。你已经逃出来……彻底和他们摆脱关系了。

    唔…但是,胳膊上的石头,在烧。很疼。

    (后面的字迹从娟秀变得扭扭曲曲以至于难以辨认,似乎是日记的主人尝试坚持写下去却无奈放弃了。)

    10月9日阴

    我已经彻底安全了。但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胳膊上的源石已经很少再作妖,但是我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崩塌。但我也已无暇顾及。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很多,远远轮不到我关心自己的身体。

    我把以前的“乐器”都收好藏好,只留了一支精致小巧的口琴,我觉得上面镶嵌的还算璀璨夺目的宝石能让我看起来稍微.....体面一点。我真的很需要典当行的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多,但是平日里人很少。我很喜欢人少的地方。

    出门前,我又仔仔细细的审视了自己一番,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过去留下的痕迹——我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除了那把口琴,没有任何痕迹。皱眉思索权衡了一下,我还是带着口琴出门了。

    10月27日暴雨

    拍卖行的工作很忙,忙到我连日记都忘了写。但是今天的事很特别,我必须,必须记录下来。

    今晚雨下的很大。平日里典当老板疑心我手脚不干净,总是在我之后才走,今天却一反常态把钥匙往柜台上一扬,便搓着双手火急火燎的赶回家去了。是什么迫使他这么着急的回家?如果是家中温馨的炉火的话……我的炉火,只属于我的炉火,又在哪里呢……

    随门的开合动作而欢唱的风铃拉回了我的思绪。我上下打量着这位身穿我不认识的制服,带着兜帽的男人。他对我点头示意,“您好,美丽的小姐。不知可否让在下留在此间暂避风雨?如有冒犯,那真是对不住了。”我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而是望向了他身后,门外的黢黢暗夜。以前的…经历,让我凭直觉感受到黑夜中有不下三双眼睛在紧盯着我。我甚至感觉,我看到了警告。不过,在他再次开口之前,那种危险的感觉便倏然间匿去,取而代之的是与那身打扮极不符合的温柔嗓音:

    “小姐,您腰间上那支口琴……可否赏光让在下仔细看看呢?”

    我愣了一下,把腰间口琴解下来递给他。为什么?我不知道。很奇异的感觉。他…他散发着一种…很安心的气息,这可能和他在兜帽下露出的那双平和友好的发亮的眸子不无干系。我的琴…啊,不同于那些达官贵人如同看街边乞讨者饭碗的眼神,他...是真正的喜欢那支琴。我的直觉从不失误。

    他的眼神和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很一样。当时,她也是这样好奇的摩挲着这把琴,手上还系着红色绸带的铃铛,那颜色鲜艳到在孩子澄澈的眼神中都能若隐若现……

    红色。

    只不过,这次是鲜血的红。那红鲜艳夺目,折射着生命最后的光芒。在这光芒中,我看到孩子的眼神变得暗淡和困惑,我看到被鲜血染的格外鲜红的铃铛已经停止了响动,我看到狞笑的脸,痛苦的脸,不可置信的脸……我眼中的事物重叠在一起,重叠为那把我藏在琴中的刀,直刺向我的眼底。我闭上了眼,拼命抑制住了强烈的干呕和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眩晕感,但是却终究没能控制住眼泪的决堤。当我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即将抚上口琴上会弹出匕首的暗格……匕首……!!

    “啊!”我失控般惊呼出声,下意识用右手去夺回口琴(不该用右手的。但毕竟是患上那种病之前我常用的手呢。——来自日记主人在旁边的批注),却被他抓住了右臂。他的手套无意中摩挲过我右臂上的源石结晶,瞬间,一股来自地狱般的烧灼感如洪水般涌向了我的神经。现在想来还依旧隐隐幻痛,仿佛像被挂在烧得通红的耻辱柱上,被业火焚烧殆尽的感觉——不过也许,我犯下的罪,我作过的孽,最后也会让我迎来这样的结局吧。

    我也许是惊叫了一声,他的手如同被烫伤一般松开了我的胳膊收了回去,尴尬而又礼貌的向我表达着歉意,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我。一切都完了。我是矿石病感染者的情况,他大抵已经明白了。我以为他也会惊恐的尖叫,拿东西砸我然后飞也似地逃开,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关切的凝视着我。

    太像了。

    和那个可怜的女孩太像了。

    我下意识躲闪他的目光,他也终于不再坚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过后,一双肤色白皙的双手将一枚绣有貌似塔楼图样的徽章推到我面前。我抬起头,看到他不知何时摘下了兜帽。他的脸好像很少暴露在阳光下,看上去有些病态,但是阳光的笑容,真诚的眼神……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他慢慢地凑到我的耳边,温柔地低语:

    “加入罗德岛吧。”

    (干员晓歌的第一本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写的不多但却被保存的很仔细。仔细嗅闻的话,还能闻到书页中若隐若现的香水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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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的加密文档·玻利瓦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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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9日晴

    啊!又是全新的一天,没有老女人的催促,没有烦人的资源调配会议,即使还身处在玻利瓦尔调查的任务当中,我也觉得世界上没有比此刻更为幸福的时光了。那些需要销声匿迹调查的工作就扔给专业的干员去干吧,我要开始享受我难得的“假日”了!

    ……

    很好。今天又在人群中发现了几名仍未得到良好处理的患者,本来想当场告知他们需要接受我们的救治的,但所幸他们患病不深,更何况他们的眼神所暴露出的恐惧,像极了被发现偷吃掉了大家为复活节准备的一整桌子食物的小刻(写到这里请原谅我还是不厚道地笑了),我就收回了已经到嗓子眼的话,默默记下了每个人的特征、性别、年龄——这些资料明天都要交给我们驻扎在玻利瓦尔办事处的干员,拜托他们用合适的方式帮助这些可怜的人。

    写道这里我忍不住在想,阿米娅他们现在会在干什么?没有我插科打诨的会议,会不会变得太枯燥?哈哈哈哈……我还真是岛上难得一见的开会风格。幸好w那臭妮子还没有参加会议的通行证,不然让她见到我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张嘴指不定当场就把我讽刺成什么样,更别提我上周为了欢迎她成为我助理的第一天而准备的“小礼物”让她羞恼成什么样了。咦,奇怪奇怪,我这点小把戏不还是从她那里“学”的嘛?想到她努力装的若无其事眼神都快要把我砍死的模样,我就笑得想在地上打滚,即使想到之后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才能和她和好也停不下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想念在岛上的大家了吧。

    唔……看来明天也要继续四处逛逛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真的是不让人省心……至少不能让感染者的悲剧继续在这里重演,政府无暇顾及的事,就让我们专业擦屁股的罗德岛来咯,看来至少有半个月都无法脱身了吧?

    算啦算啦,也不算全是坏事。玻利瓦尔的酒真是相当令我满意,趁这几天随意逛逛,采买点好酒回去,给喀兰的老银带点,要不再带点低度数的给阿米娅尝尝鲜?嘶——我怎么会有这种不要命的念头,老猞猁说不定还给我安一个“蓄意灌醉我岛领导人”的罪名……那就给龙舌兰带一点好了,老银那家伙不知道几个月才来一趟,早点将这个孩子培养成我的老酒伴貌似也不错。哼哼,这样的话那老女人就管不了了吧?

    10月27日暴雨

    这该死的鬼天气!今天奔波了一天,很倒霉的一家值得带回的酒酿也没有找到,真是和今天发现的寥寥几个患者,还有这个正适合品酒的日子格外不搭。我随行的几个影卫都跟我一起淋的浑身湿透,担心他们感冒,我就把他们全都轰走了,想在大街上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说不定还能转转今天的运势。

    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家不怎么亮堂,但至少开着门的典当行,我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唔,这风铃的音色着实上乘,悦耳的声音连成一段,真像一首动听凄美的安魂曲。柜台前站着的是一位美丽的黎博利小姐,蓝灰色的发丝随着我带进来的阵风飘扬起来,又悄然落在她身着的一袭白裙后。她发顶的耳羽颤动了一下,蓝色的眼眸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眼神如此清澈,清澈到显得有些空洞,以至于我都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她腰间那一支口琴散发出别样的辉光。

    “可以借我看看吗?”

    我礼貌的问向这位小姐,这位美丽的黎博利小姐似乎一对上我的视线就会脸红,低下头不知所措的忙忙把口琴解下放到我的面前……啊!要是这世间,真的有合适的词语赞美这琴,我就死而无憾了。琴身闪动着象牙般含蓄而高贵的光泽,起初让我误以为这把琴只是琴匠毫无感情的滥用所谓名贵的材料堆砌而成,但当我意识到这是琴匠呕心沥血的打磨以及琴的主人日日夜夜的摩挲的结果,我不禁羞愧万分。与它比起来,琴上镶嵌的货真价实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在我眼中就显得有些暗淡了。但是,在我想把琴还给这位小姐的时候,我才突然发觉琴的主人此时的痛苦:她紧闭双眸,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有两行清泪顺着她线条柔和的脸廓流了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身边有一位美丽的女士深陷在苦恼的沼泽中,而我身为一名格外绅士的男人,除了关心照顾这位女士,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不禁关切的扶住她的右臂,刚想开口询问,但心里猛然一沉:隔着她材质柔顺的面料,我清清楚楚的感知到有硬物吸附(更不如说是镶嵌)在她的臂膀上——我太熟悉这种东西了。

    怎么可能不熟悉呢?我们就是为这个该死的东西引起的灾祸、偏见、冲突、误解、血泪在奋斗,我本人说不定也就是因为这玩意才会毫无记忆的醒来。它带来的,不知是说成成就未来的福音,还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很不幸的,这位小姐是一名被源石感染的矿石病患者。

    我搞不明白像她这样气质的小姐为什么会沾染上这该死的不治之症,我的身份仿佛从一位访求暂留之所的路人瞬间转变为了罗德岛医药公司的Dr.。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邀请她来接受我们的治疗,因为看她这个样子,我推算不出一个月,她就会迎来第一次急性病发作——之后?那要先等她挺过第一次病发,还能保持清醒的神智之后才能去考虑。

    也许是她啜泣的样子太惹人怜爱了,我禁不住用我那烂的蹩脚的花言巧语想给她阐述上岛有什么什么样的待遇啦,如果不介意的话甚至还能得到doctor每日亲手从温室采摘的鲜花啦……等我说完才发现,她压根就没在看我,那双空洞到好像没有灵魂的眼睛看向我放在她面前的小徽章——那是我刚刚从自己胸前摘下来的。无奈于她的反应,也无奈于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逗留,我留下了那枚徽章,恋恋不舍的离开典当行。那位小姐看起来是个明事理的人,我这样安慰自己,她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等来到罗德岛后,我相信华法琳肯定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稳定这美丽的黎博利鸟儿的病情。她想喝点血补充补充体力再进行治疗也无所谓,我就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呗……

    人生无常,浸染在这片大地上的绝望用无数的血泪告诫着我。ACE没有在这世间留下更多的话语,就倒在了切尔诺伯格的废墟中;亚历克斯,最初的“碎骨”,在刺杀我的最后一刻被我的阿米娅结束了生命;霜星甚至在我的怀中答应加入罗德岛后,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是的,我见证过的生与死太多太多,我脚下的路是由敌人与战友的血泪铸成的,我无能为力,除了用他们口中那犹如被魔鬼祝福过的指挥天赋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也许我早该像他们口中巴别塔的“恶灵”一样铁石心肠,可我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执拗的只想救下那只鸟儿。算啦算啦,一切都交给命运吧,我这么悲惨的人,命运对我可不能太刻薄啊……明天的行程安排貌似是要去会见政府的财务负责人员,如果阿米娅不缠着我汇报会议内容的话,我说不定中午吃饭时还可以赶去那家典当行典当点东西。唔,就带去我从龙门那淘过来的银质花鸟簪?

    (这段文档不同于大部分保存在另一台终端上的文档,独立标着地点:玻利瓦尔,貌似是文档的作者在玻利瓦尔行动时写的秘密文档。尤其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部分文档竟然使用着不同于这位作者其他大部分的文档的密码,给破解造成了很大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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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利瓦尔办事处干员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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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0日阴

    前月由于得到了Dr.和随行干员的鼎力相助,我们很快就将玻利瓦尔大部分的未知感染者登记在册并逐一秘密进行了妥善的安置(这样的行为是不被玻利瓦尔当局授权的)——是的,大部分。今天于玻利瓦尔的贫民区,我接到民众的致电,她在电话中颤颤巍巍的告诉我,有一位女士矿石病发作,在其随身挂在口琴上的塔楼图样徽章中找到了刻着的办事处求救电话——除此之外,她什么能证明身份或者与他人联系的物件都没有。

    接到这样的消息,我和当天一起轮值的干员赶到了现场,将这位即使病发也美的不可方物的小姐救回了办事处。天哪,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还病的这么重?在几天的简单药物治疗和休养后,这位蓝灰色头发的小姐的病情稳定了些,连头顶原来耷拉着的耳羽都微微精神了点——但这丝毫不容乐观。她的病情仍然十分危急,她每天都会发汗的很严重,蓝灰色的湿发无精打采的紧贴在脸庞,眉头紧锁,还时不时梦呓——这正是最严重的情况。我们用尽了所有的医疗手段,都没能让她从无尽的幽梦中摆脱。她伤的实在太重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是我决定,赌上被辞职的风险,在未提前和罗德岛本部报备并被批准这么做的情况下,将这位小姐送往了罗德岛本部——那里的医生们和医疗手段将会是这只鸟儿最后的机会。之后呢,我也许会失去这份干员签约合同,并丧失所有的庇护,也许这份记录将是我完成的最后一份记录。但我不在乎,这与我个人坚信罗德岛并不是这样行事作风的组织无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嗯……也许只能解释成我母性泛滥?毕竟她在某方面,很像我还在乌萨斯上大学的女儿。她很幸运,没有像这位小姐一样遇到这样的厄运——我希望她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步我的后尘。

    愿这片大地保佑你,我可怜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