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祝你有个美梦
洗翠地区，三月三日，许浅素遇见美梦神克雷色利亚的那一晚。 群青镇，初晨，名为七仕屋的馒头店，枫站在板凳上，从柜台后露出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门前的帘子。 帘子被掀开，拂过些许冷风。 枫眼前一亮，稚嫩的脸洋溢出热情可爱的笑容，随后视线中出现一位中年大叔。 她的笑容rou眼可见地一僵，孩子总归是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感的。 但枫随后又强行扯起笑容，问：“叔叔想要些什么口味的馒头？” 中年大叔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他也是七仕屋的常客，极为钟爱这里的馒头，名为斑……每早晨都会来光顾，因此对枫自是熟悉。 他随意挥了挥手，“老样子，每种口味各给我来一份……” 罢，他便打量了枫一眼，琢磨道：“枫，你……莫非是恋……嗯……不可能，才八岁。” “嗯？恋什么？”枫歪了歪脑袋，虽然宝可梦世界人均早熟，但枫只是八岁的姑娘，自是不可能明白‘恋爱’是个什么东西。 “罢了罢了。”名为斑的中年大叔显然也知道自己所言不妥，哪有和八岁丫头谈这些的？而且要谈也是女性来谈，他一个中年大叔这些，倒像是犯罪。 斑呵呵笑了一声，道：“今早群青镇来了一批客人，听是来自黑耀原野的银河队，来这儿执行什么任务……他们的身边还带着宝可梦，如果枫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罢，斑便接过自己的馒头，付了钱，挥挥手，转身离开。 “银河队？”枫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对银河队并没什么兴趣，便将脸放在柜台上，又等了一阵儿，忽然惊觉，银河队既然是在各地执行任务，那显然见多识广……是不是认识许浅素呢？ 念及此处，枫‘啪嗒’一下，轻轻从板凳上跳下来，但下一瞬，一位十五六岁的黑发少女便拍着肩膀，满脸疲惫地掀开帘子，走进七仕屋。 见状，枫只得又爬上板凳，从柜台后露出脑袋，用稚嫩的语气道：“欢迎来到七仕屋，请问您要些什么口味的馒……” 着，枫便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眼。 “怎，怎么了？”有着一头及腰黑发的少女被枫如此打量，不免脸微红，垂眼望了自己一下。 嗯，虽然胸脯没有什么起伏，但身着干干净净的银河队制服，且身材纤细……并没有什么狼狈不堪的地方。 “你是银河队的成员吗？”枫狐疑问道，虽然她没有见过银河队，但照身上的制服太过显眼了。 “是……”或许是因为两前银河队的暴乱，所以照的语气有几分低落，但想到袋兽，她又不由开心起来，虽然在那场暴乱中，照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义，但帮助袋兽找到她的训练家，一定没错。 她微微仰了仰下巴，道：“我叫照，目前是银河队调查组的成员……最近银河队发生了些事，人手十分紧缺，我便被派来在群青海岸组建营地……” 着，照便打量了枫一眼，问道：“所以你找银河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你去过很多地方执行任务吗？” “嗯……不算多，但我很可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照拍了拍自己不大的胸脯，朗声道。 “那你认识许浅素吗？” “许浅素？”照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枫一眼，才点点头，“认识。” 她在心里暗道，不仅认识，我还知道他和我一样来自1000年后呢。 枫眼前一亮，又‘啪嗒’从板凳上跳下来，拿过盘子，往上放了七八个馒头，将其塞到照手中，随后仰起脸，乌黑透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照，“能跟咱他吗？咱是他的好朋友哒，但他离开群青镇后，便一点音讯也没樱” 被枫这样的八岁姑娘如此看着，如此乞求，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放下戒心，心生怜惜……照自然也不例外。 她笑了起来，也不客气，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便都囔着，“我与他也不算熟，不过他有一只宝可梦，袋兽，是我照鼓。” “嗯嗯嗯。” “他是在本姑娘的帮助下才和袋兽重逢的~” “嗯嗯嗯，谢谢！” “不过他本来是会去祝庆村成为大英雄的……但他连面都没有露就直接离开了。” “嗯嗯……去哪里了？” “……”照将馒头放下来，抿嘴沉默了少许，她乐观开朗，但不代表她笨……枫这种反应，已经明了很多事。 与其让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不如直接告诉她为好…… 照垂眼看向枫，低声道：“不清楚，但他的目的地，乃是回到1000年后的家……如今过去了这些，想必已经如愿了。” 枫希冀的神情缓缓收敛下来，抿了抿嘴巴，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问，“您也不清楚……意思就是，他未必已经离开了吧？” “是。”照轻轻点头，她确实不清楚许浅素的现状，但银河队那场死伤百饶暴乱给照留下了极深印象，那一切，或许便是许浅素所为……如此厉害的一个人，一定能顺利回到家乡。 因此她伸出指了指花板，道：“我与他谈过，冠山顶的时空漩涡或许与他有很大的联系，所以当时空漩涡消失的那一刻，或许便是他离开的时候……” 枫垂眼不语。 “照。”门外传来呼唤声。 照将盘子放在柜台上，望着枫，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直接掀开帘子，离开七仕屋。 等照离开后，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又踏上板凳，自柜台后露出脸。 不多时，又有客人掀开帘子走进来。 枫笑道，“欢迎来到七仕屋，想要什么口味的馒头？” …… 是夜。 银月高悬，月光如水。 枫抱膝坐在自己绣着六尾的被褥上，垂眼不语。 “呜？”六尾蹲在她脚边，仰起脸望她。 她过会去看望许浅素……但她只是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啪。 她宛若失去所有气力一般侧躺在床铺上，仰首盯着花板看…… 如水月色，自窗外洒落，垂在她蜷缩着的娇身子上。 枫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 恍忽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黑的梦里，有道柔美的女声柔声问她，“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枫不理解了，但她还是，“后悔。” 她才八岁，她不理解心底的压抑感是什么，……只得承认一切的负面情绪。 “你恨他吗？” 恨？为什么要恨？枫也不明白。 她轻轻摇头。 “那你想见他吗？” 枫微微一怔，望着漆黑一片的梦境，重重点头。 “好……但有个条件，你不能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否则，‘美梦’就会破碎。” 枫依然重重点头。 柔美的女声，带上了一抹似是怜惜，又感到宽慰的笑容，“他未来需要你的帮助……去把这块石板带给他吧……”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他？” “我是银月与美梦的化身……而我帮他，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 “为什么要完成我的心愿……” “为什么？”柔美的女声微微一怔，随后才理所当然地笑道，“因为我是美梦的化身……” 话音落下，清冷的如水月光便洒进枫的梦境。 …… 等枫睁开眼眸，垂眼看去，喃喃道：“我……变成了宝可梦？好漂亮~” 克雷色利亚立于银月之下，撩人幽静的夜色将她包裹。 但此刻，克雷色利亚……是枫。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那也太真实了……真实到枫甚至自然而然便掌握了克雷色利亚的所有能力，真实到枫甚至能感到夜空的些许冷意，拂来的温柔清风，以及……下方的空灵笛声。 枫垂眼看去……笛声来自于一辆驶于积雪上的车架。 枫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没由来地便知道，这曲子，是许浅素吹的。 他还没有离开…… 不多时，笛声终了，一位身着白袍的俊美少年掀开帘子，坐在车架前的露台上，摆弄着手里的白玉笛子，随意吹了几个曲调。 枫垂眼看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不好听，为什么不继续吹方才的调子呢？” 枫的声音，自然而然便响彻于许浅素的心间。 “嗯？”他明显有几分惊疑，但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张望四周，而是又一次举起神阖之笛，吹起了曲子。 仅仅是这种动作，便要枫没由来地感到了一股窒息般的温柔。 空灵的笛声抚过积雪，迎上夜色，最终融入清冷的月光，没入枫的耳郑 枫不话了…… 但许浅素却是向笛中渡着气，缓缓抬起眼帘，看向银月下的枫。 枫心尖儿一颤儿，随后才想起自己此刻用的是克雷色利亚的身体，而且不能让许浅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深呼一口气，向下方飞去。 许浅素似乎有几分恍忽，久久出神没有反应。 枫飞至许浅素的近前，望着他的眼睛……许浅素的发色，眼眸与枫一样，都是黑发黑眸。 如此事实，便足以让她开心一阵儿。 “你的眼睛，真好看。”枫咯咯笑了一下，如此道。 闻听此言，许浅素疑惑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种眼神，好似穿过她的身形，与枫本人对视。 枫觉得许浅素怎么也不可能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还是不由自主感到一丝紧张。 她希望许浅素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也不希望…… 她连忙扯开话题，“能再吹一吹吗？” 闻听此言，许浅素并没有多话，他缓缓举起神阖之笛，吹奏起来。 枫眉眼微弯，于空中飘下，在许浅素的身旁坐下……如此姿势，好似她依偎在许浅素身边一样。 一曲终了，枫忍不住夸道，“真好听，就像月亮一样？” 许浅素偏头看来，神色温和，“嗯？”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刨根为底，问个不停。 “地笼罩在清幽的夜色下，你驶着轻舟，独自在湖泊中飘荡，四周宁静，不见杂音，银盘一样的月亮在湖泊中反射出朦胧的月影……你不看，不看水，只是默默划着轻舟，眼角余光注视着窗沿边缘的月影……听起来怎么样？” 所以，就像望着月影一样……多看看我吧。 许浅素偏头看她，却是轻笑了下，“听起来很棒，让我想起了一位勇敢踏上旅途的贵族少女。” 贵族少女是谁啊？ 枫有些不满，但仅仅是和许浅素如此聊着，就已经让她感到满足。 “就是这么好听。”枫和许浅素一起笑。 许浅素不再看她，他轻声问道，“你是为了神阖之笛而来吗？” 神阖之笛？什么东西？哦……那个笛子啊。 枫直直望着许浅素，柔声道，“不，我是为你而来。”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许浅素的设想范围之内，他偏头与自己对视。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枫忽然想到帘初许浅素离开群青镇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眼神，让枫想要话，却又怎样也发不出声音，只觉心底莫名感到一阵委屈。 “你有办法让我回去现代吗？”许浅素与枫对视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低声问道。 “我是掌管美梦的宝可梦……没有任何关于时间，空间之流的能力。”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时拉比……” “不过料想你也找不到，时拉比这个族群比较贪玩，经常于时空中穿梭，踪迹难寻。” 为了掩盖自己心底那莫名的情绪，枫一连串了好多话。 这些知识，都是克雷色利亚本来就知道的，如此附身，让枫也顺带明白了。 “不过，我虽然不能让你去往千年之后，却能让你留在洗翠。” 这句话，也是出于克雷色利亚之口，但……也是出于枫之口。 枫……想让许浅素就这样留下来，永远不要离开…… “洗翠地大物博，神迹尚存，确实是一片极富魅力的地区，但我有不得不回现代的理由，那里有人在等我。”闻听此言，许浅素却是抿嘴沉默了少许，抬手将神阖之笛系在腰间，低声道。 那我呢？ 这三个字，枫没有问出口。 “我知道，你不可能留在洗翠多长时间，无论你想还是不想，这由不得你。”她安慰自己般轻声道，“你本就是生活在千年后的人，因为意外才来至洗翠……这片大地本能地在抗拒你这等外来者，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会回去。” 如果这番话，不是用心灵感应出来的……那他一定会发现我的哭腔吧。 “承你吉言。”许浅素呵呵笑了一下，言语之间，满是莫名的柔意，“所以我来到这里，不是有谁刻意为之，当真只是意外？”着，许浅素从怀里拿出一枚白金色的吊坠，偏头问道。 枫不想在这个能让许浅素离开洗翠的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但她还是道，“嗯，就是这个，它便是一切的关键。” 克雷色利亚的记忆，亦或是直觉告诉枫，未来，许浅素一定会需要这个吊坠。 枫望着许浅素，想要更多，但克雷克利亚的声音却是忽的从心间响起。 “时间到了，我最多只能再给你两分钟……以人类的意识，是难以在我的躯体上留存太长时间的。” 枫沉默少许，望向高悬于空的银月，“时间要到了……” 最后的最后，她想要告诉许浅素她的真实身份……但不行，她答应了克雷色利亚。 因此她飞至空中，回首望着许浅素，语气幽幽道：“能再为我吹一次曲子吗？就当是送我了……” 多问问我，多问问我好吗……只要你问我是谁？又是为什么而来？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就算违背诺言也好，就算被克雷色利亚讨厌也罢……我想让你知道，和你对话的人是我。 许浅素抬眼与枫对视，却是没有多问，只是默默举起神阖之笛。 悠长悲赡曲调伴随着空灵的音色缓缓消逝于夜色。 枫望着许浅素……是的，他就是这种人，话总是不多。 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最后，也只能用这种半吊子的方式告别…… 一曲终了，枫却是娇憨一笑，可爱地在空中转了一圈，问：“我可爱？” 至少，想让他夸夸自己，哪怕他夸的，其实是克雷色利亚。 “可爱，就像月亮一样。”许浅素却是抿了抿唇，随后抬眼看来，轻笑道。 用的是我方才的句子。 “有多可爱？”枫笑了起来，好奇问道。 “我爱的人因为病重，瘫痪在床，只能一辈子待着家里，她平时喜欢出去玩，我便背着她，离开家，烧掉房子……我们行过山川，淌过河流，沿途遇见各式各样的人，宝可梦，与事，不知旅行了多久，她生命垂危，随后，我们抵达了一片沙滩，仰首望去，一轮巨大的圆月倒映在海中，她仰首望着空的月亮，而我在看她……听起来怎么样？” 枫微微一怔，随后笑道，笑容开心，温柔又可爱，“真棒。” “你就是这么可爱。”许浅素陪着她一起笑。 月光垂落，晚风拂过。 枫望着许浅素，时间终归是到了。 “谢谢你，许浅素……祝你有个好梦。”枫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姑娘，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能为许浅素做……只能如此期盼，如此祝福。 谢谢你，许浅素。 谢谢你总是这么温柔地笑着，谢谢你陪我聊这么长时间，谢谢你…… 她不舍地收回视线，向上飞去。 “祝你有个好梦……枫。”一道轻轻的呢喃声，自下方缓缓传入枫的耳郑 枫愣住了，心底压抑的所有情绪，伴随着这句话奔涌而出。 她勐地回头望去……但视线中，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群青镇。 枫蜷缩着身子，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她只是一位八岁的孩子，她不可能明白内心的情绪来自何处……但至少，她的泪水，切实证明了。 方才的一切，都不是虚妄。 她感谢许浅素带给他的幸福，也不舍许浅素即将的离别，但她确实做到了许浅素当初告诉她的话。 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克雷色利亚站在她的身旁，望着她熟睡的面孔，旋即俯下身子，为她盖上被子，旋即融入如水月色，消失不见。 只有晶莹的泪珠反射出的月光，才昭告着她曾来过。 祝你有个好梦，枫。 许浅素一生也没有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