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经 第一百零三章 终曲（2）
贵树毕业的那一天，种子岛还是一如既往的海风呼啸。 坐在人声鼎沸的大礼堂里，贵树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这里的一砖一瓦。 虽然贵树已经转来这里两年了，但或许是他并没有对新事物有很强的好奇心的缘故，他仔细地探索这所学校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的。 学校的礼堂外，便是他们日常活动的cao场。每年到了春天，cao场四周种植的樱花树在海风的吹拂下都会如雪一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不过，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相比东京要偏南，所以樱花开得早，谢得也早。每年春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树上的樱花便已经所剩无几了。虽然在之前的几个春天里，贵树在其他的地方也见到过同样洋洋洒洒的樱花。但在今天，贵树还是第一次得以窥见学校里的这一方景色。所以，坐在靠窗位置的他，正转头向窗外望得出神，似乎全然忘记了当下自己身处何方。 宁宁春坐在贵树的身边，瞥见他的神情，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戳了戳贵树的胳膊，笑着对他说：“贵树君，你在东京没有见过这样的樱花吗？” 贵树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没有的……东京的樱花开得没这里这么早，也不会有海风吹落这些樱花。这里的樱花开得太早，也落得太早了。而且，我们不是也要离开这里了吗，我还想再多看看这里……” 宁宁春笑了，她轻轻地拍了拍贵树的肩，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就是南国啦，我听说前几年这个时候你那边还下过雪呢！没想到隔了一整个日本，天气居然有这么大的区别……而且啊，我听说，咱们的新学校，有比这里更大的一片樱花林呢！而且学校门口就是一座赏樱的公园，听说还被评为热门的赏樱地之一呢！贵树君不要落寞啦，到新学校，一定会让你看个够的！” 贵树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稍显落寞。他刚想要接着说些什么，但此时，毕业典礼的铃声响了。贵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端正地坐在了椅子上。虽说他也曾经参与送别过芽衣他们，但是当自己成为被学弟学妹们送别的对象之一的时候，还是会真正地体会到曾经送别过的学长学姐们当时的紧张心情的…… 今天的礼堂被分成了两片区域，毕业生们坐在前面，非毕业年级的合唱团成员们以及老师和家长都坐在后排。坐在这里的毕业生们，有好几个都是NASDA的员工的孩子，其实不只是他们，这两天还有很多不同的NASDA员工的孩子将要参加毕业典礼。所以，为了他们的孩子能够与家人一起经历这人生中的重大时刻，NASDA甚至宣布为所有人放了一周的假。对员工们来说，他们终于能够有从工作里脱出身来，与家人好好相处的机会了，而对孩子们来说，在这种重要的时刻能够和家人一起见证，这何尝不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呢？所以那一天，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变得兴奋万分。 在悠扬的校歌声中，校长先生登上了礼堂的舞台。这里的校长也是一位老伯伯，在今年就要到退休的年纪了。所以，舞台下的孩子们也是他送别的最后一届毕业生。所以，他今天一改平时的形象，穿起了那件充满nongnong的昭和风的黑色礼服，还打上了法兰西风的领结。校长的这身衣服，只有在极其重要的场合才会舍得穿出来。所以，即使是从一年级便在这里上学的孩子，能够见到校长这样的穿着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所以，校长刚刚一登场，舞台下的孩子们便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校长用平日惯用的亲和语气向大家问了小学生涯最后的一次早安，大家也笑语盈盈地地回复了校长。校长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柔和的声音，和舞台下的孩子们一起回味了六年的学校生活。 六年里的形形色色，虽然贵树并没有经历其中的绝大部分。但是，在校长那绘声绘色的话语里，贵树似乎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员，经历着与东京迥异的校园生活。虽然他无法像宁宁春这样，回忆起每件事的每个细节。但是作为一个转校生，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他却在不知不觉间，迅速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六年时光的回忆不知不觉间结束了，接下来也是例行的校长讲话的时间了。其实与其说是严肃的讲话，更应该说是校长以讲话的方式，向舞台下的孩子们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 “……孩子们，今天对你们来说是最后一天了，其实对我来说，也是最后一天了。今天之后，校长我就要退休了，你们也是我送走的最后一批学生了。自从我接任这个学校的校长以来，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其中，有比你们优秀，为学校赢回了不少荣誉的学生，也有默默无闻，但是学习也不错的学生。不过，其实我认为，能够坐在这里的大家，你们每个人都是优秀的。别看我每年都会向舞台下的毕业生这么说，但是其实这些称赞，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我们有合唱团，有棒球队，有足球队，有篮球队。大家也都参加了各种各样的比赛。虽然我们并不是传统强校，甚至于有些时候大家的成绩也不是太好。但是，我觉得，只要大家有勇气站在那里，也就无所谓胜利与失败了。我也希望，大家将来升入了中学，也请谨记校长我和老师们的教诲，勿要虚度每一天的光阴。无论是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好，无法拿出勇气的时候也好，也能想起那一日站在比赛场或者舞台上的时刻，然后一步步地走下去，接受所有的失望和眼泪，换来在明天的欢笑，换来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幸福时刻！这就是我想要跟你们说的一切了。今天之后，我就要正式退休了。你们若是再回学校，或许也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等到再开学的时候，你们就能见到新校长了。但是，就算今后毕了业，也请不要忘记这六年里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更不要忘记今天站在这里的校长我啊！” 校长话音刚落，舞台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相比成贺川而言，这里的转校生更加的少，大多数孩子都是这里的“原住民”，于是大家也便更加珍重在这里的时光。因为到了中学之后，有的孩子会离开种子岛，去鹿儿岛市——也就是来往种子岛前的必经之地——求学，也有一部分人会去种子岛北部的西之表市求学。遥远的公路与大海的阻隔，都会让这些孩子们失去同他们的朋友们亲密接触的机会，虽然舞台下的孩子们之中留在南种子町，进入这附近的公立和私立中学的孩子们算是多数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大家的感情也会慢慢地变淡，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因此，今日是大家真正能够欢聚一堂的最后机会了。所以，在校长讲话之后，大家才会爆发出如此热烈的掌声。 这里的毕业典礼的程序，相比贵树记忆里成贺川的要简单的多。在校长的讲话结束之后，没有什么冗长的表彰，也没有什么紧张的唱名，舞台上那一摞乳白色的纸筒，便是大家早已按座位顺序排好的毕业证书了，大家只要按照座位的横排，一排一排地起立，到舞台前排队领取便是了。 由于贵树是B班的一份子，所以坐在了比较靠后的位置。所以在这段紧张的时间里，贵树就和四周的同学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过，因为这里每个班只有三十几个人的缘故，A班的部分很快便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B班的部分了，随着每一个熟悉的名字被念出，每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上舞台，贵树的心便也越来越紧张。当然，在场的每一个毕业生的心情，都是和贵树一样的。越是轮到自己，心情便越是不安。 “长井芽美！” “在！” “恭喜毕业！” “谢谢！” “茅野直实！” “在！” “恭喜毕业！” “是！” ……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排的孩子们轮流站起、离开、又入座。终于轮到了贵树和宁宁春所在的那一排。宁宁春望着紧张到不知所措的贵树，轻轻地笑了笑，轻轻地握住了贵树的手，并同他耳语道：“贵树君，要轮到我们了哦！” 贵树默默地点了点头，二人便手拉着手一同站起，慢慢地走到了舞台前。 舞台上，校长柔和的声音清晰可见。贵树转头四顾，像早耶香这样早已领取过毕业证书的孩子，正在和身边地方大家一起愉快的聊天。而还没有轮到上台的孩子，则是仍然笼罩在紧张的氛围里。此刻，那排空椅子像是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紧张和轻松的氛围完完全全地分隔开来…… 前面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地走上舞台，接下来，终于要轮到贵树领取毕业证书了。他轻轻地松开了宁宁春的手，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般喃喃自语，然后便怀着紧张的心情快步走上了舞台。 “怦怦、怦怦……”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 脚下的木制楼梯和舞台，每踩上去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贵树忐忑不安地迈着步子，缓步登上舞台。 贵树走到了校长面前，与刚领完证书的同学一起向校长鞠躬，然后便到了该自己领取的时刻了。 “下一个，樱井贵树！”校长取下身后堆放的毕业证书中的一卷，拿到手中展开，温柔地笑道。 “是……是！”贵树紧张地点了点头。 “不必那么拘谨啦！”校长笑着，摸了摸贵树的贵树的头，说道：“来，恭喜毕业！” “谢谢！”贵树接过毕业证书，同身边刚刚走上舞台的宁宁春一起鞠了个躬，便快步走了下去。 回到座位上，贵树默默地端详着那张毕业证书，心中的紧张感正慢慢地被喜悦感所吞噬。证书上，校长亲笔书写的“樱井贵树”四个大字，似乎墨迹仍然未干，还泛着清新的味道。虽然这份毕业证书如此的朴素，但是却在细节处十分的用心，也不免令人啧啧称赞。 过了一会，宁宁春也回到了座位，他望见贵树，没有说些什么，同贵树默契地相视一笑。虽然刚刚紧张感的余温此刻仍未散去，但是大家的心情，却也迈入了另一条轨道…… 很快，毕业证书便发放完毕了。没有那些繁琐的仪式，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合唱时间了。 六年级的六十多名毕业生，已经站上了舞台，而舞台下的其他年级学生，也都齐刷刷地起立。他们将会为这种方式，为即将毕业的学长们送行。 舞台上和舞台下，有一些孩子偷偷地抹起了眼泪，而更多的孩子则是在偷偷地忍耐着。舞台下，摄像机和手机拍照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记录这个小学时代最后的珍贵时刻……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已经消失掉的紧张，却又一次慢慢地爬上了宁宁春的心头。贵树在余光里，瞥见了宁宁春眼角的泪珠。此时已经不再被紧张感包围的他，轻轻地伸出了手，偷偷握住了宁宁春的手，然后向她微微一笑。宁宁春好像吃了一惊，转头望向了贵树，露出了浅浅的露齿笑颜，紧张感似乎被慢慢地溶解掉了。 然后，悠扬的校歌的前奏，便在不经意之间响起了。大家似乎都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方式，开始编织这属于大家的最后乐章 “南国一隅青山下， 潮鸣海风近可闻。 林木茂茂雀鸟息， 校舍巍巍新燕来。 被山与海包围着， 拥有大自然的万物的大家， 挺起胸膛， 长大一点， 去向那充满宝藏的地方前进吧！ 绿芽生长， 花开送香。 一排排门缝里， 每天都会传出， 和谐稚语。 就算木落草枯， 大家还会继续长大。 有元气的朋友， 和蔼的老师。 我们就如那朝日初升， 充满生机与能量。 就算是春夏秋冬， 还有那雨雪风霜。 学习之路， 永不止步。 朝露晨光， 催我不断奋发。 胸怀希望， 奔向远方。 我们的梦想 定会在将来， 熠熠生辉！” …… 随着校歌的余韵慢慢落幕，无论是舞台上下，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鼓掌。为欢送舞台上即将毕业的六年级的同学们，为感谢即将退休的校长，也为每一个今后将会站在这个舞台上的大家加油鼓劲。 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彻了礼堂的每个角落，这是贵树他们合唱团的指导老师的声音。此刻，她正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下，望着舞台下的大家，轻轻地笑道：“来吧，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曲——毕业之歌！” 悠扬的乐曲响起了，那是大家再也熟悉不过的旋律了。舞台上下，有人含着眼泪，有人思绪万千，大家都跟随着音乐老师的指挥，齐声歌唱。即使是最腼腆的孩子，也在努力和大家保持相同的节奏。歌声朗朗，流转于每个人的心间。大家如梦般的小学六年时光，就这样在大家的歌声里里落下了帷幕…… 毕业典礼结束后，贵树同大家一起去拍毕业合照。在走出礼堂大门的一霎那，大家便与春日撞了个满怀。一阵大风袭来，樱花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飞向了天空，又倏忽地落向地面，落到了大家的头顶、肩膀、衣袖和书包上。每个人都露出了一副狼狈相，每个人也都发自内心地哈哈大笑。 “就这样结束了呢！”贵树怀着那样的心情，也和大家一起轻松地笑了。这时，他方才发现，在今天，他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的笑颜。在轻轻地掸去了头顶上的花瓣后，他向着眼前不曾仔细端详过的春景色，慢慢地踏出了自己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