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经 第六十四章 关于离别（1）
今天，是四年级第一学期的尾声了。 贵树至今还没有适应穿西装的感觉。儿童款的西装套在他身上，却显得十分拘束。但是，因为这一天是结业式的原因，所以他不得不逼迫自己适应了西装的感觉。 吃过早点，出了家门，贵树沿着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前行。但是，今天的他却走的很慢很慢…… 因为，这一天是他最后一次沿着这一条熟悉的路去东京上学了，下个学期开始，他就要去种子岛继续学业了。所以，他想将这样一个普通的夏日早晨的景色，用自己小小的眼睛记录下来。 “植野同学最后一天和我一起走这条路去上学的时候，会不会也在努力地记住这片小小的世界呢？”贵树在心里如是想着，一种忧郁的情绪在他的心中蔓延。 四周青绿色的麦田吹起麦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鸟雀在空中叽叽喳喳。天空蓝得像大海，几乎没有一丝丝白云，也一眼望不到尽头。往来成田机场和羽田机场的飞机还是如同往日络绎不绝，而通过市区的浅川也如同往日一般静静流淌。一切都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就连那颗对贵树来说意义很大的高大的樱花树，此刻仍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的叶片被微风吹拂着，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远远看去，就像小孩子在挥手一般。 不过，即使贵树十分留恋这些景色，但他依旧加紧了步子向学校赶去。因为今天是十分重要的一天，所以绝对不可能迟到。而且早上的电车的班次又不是那么频繁，所以如果赶不上固定的几个时间前往东京的电车的话，那么迟到这件事情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在八王子车站里，贵树如同往常一般挤在上班族的中间等候电车的到来，又如同往常一般登上了前往东京的电车的车厢。车厢里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的繁忙不堪，贵树身着的黑色西装融进了上班族的海洋里，仿佛贵树自己便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一般显眼。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电车的冷气开得很足，电车里暑热的气息一下子就散去了。贵树静静地贴在铝制车门的旁边，听着电车的车轮和钢轨所相撞的叮叮当当…… 他回想起了，第一天一个人从八王子坐电车上学的时候，与爱乃的初遇…… 那一天，和今天不同，不是一个热烈如火的天气，而是一个樱花尚在盛开的季节…… 而就在那一日，贵树和爱乃偶然地相遇了。（参见第五章） 而从与爱乃相遇开始，伴随着时间的流淌，贵树的心境已被与日俱增的幸福填满。从那时候开始，贵树发现，拥有朋友真的是一件令人可以感到幸福的事情。虽然来到这里之前，在福岛的小学里，自己也会因为中午的咖喱和榕树下的读书时光感到幸福，也会因为午餐有纳豆或者青椒而烦恼，但是在那个“灾厄”恶化以前（参见第二章），其实贵树便已经萌动了想要交朋友的想法。只不过，在他心里，每个人都是难以相处的，即使是长井史密斯，在“灾厄”发生前，对他来说也只是听过名字的人而已…… 而当他转学到成贺川小学，习惯了每日与爱乃一起坐电车去上学，习惯了东京的繁华，习惯了学校的一切，习惯了和合唱团的大家相处。贵树心中在福岛的那段不堪的记忆，正在慢慢地被驱散掉，无论是在图书馆的夕阳下，还是合唱团的排练室内，抑或是教室里的并肩而坐，礼堂后的草坪上的无间畅聊，都使贵树每日都沉浸在对大家来说习以为常的“幸福”当中。即使是那日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参见第二十章），抑或是爱乃搬离了八王子，也并没有让贵树所感受到的幸福有些许的动摇。他曾经想过，“要是在福岛的时候，自己可以早一点喜欢上什么人就好了……”，可是，时间是无法倒流的，曾经的心境，都已经化作了浓郁的烟霭与无形的粉尘，飘散在了风里。哪怕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切也全都无所谓了。 不过，当最后一天来临时，自己的心里依旧会纷乱地跳个不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初到这里的第一天的身影和自己擦肩而过…… 只不过，那时候的少年的心，已经和现在大相径庭了。 贵树情不自禁地在电车上落下了泪。 电车驶进东京站的站台，车门打开，贵树和上班族们一起自拥挤不堪的电车车厢里鱼贯而出。走出东京站的大门时，贵树仍然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在做梦一般。东京的一切景色，还是那么的熟悉。天空是宝石一般的蓝，白云也也悠然的飘在天空。东京铁塔一如往日一般被朝阳照亮，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但是，这一切景色，都令少年的心，逐渐变得忧郁起来…… 当贵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已拖着不合身的西装，坐在学校的大礼堂内了。 “贵树君，你从早上刚来学校开始就一直很奇怪呢……”爱白边说边碰了碰贵树的肩膀，这着实令他吓了一跳，“……和你打招呼也不理人，就一直眼神呆滞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贵树君，今天虽然我知道是你在这里上学的最后一天了，可是你也不能这样为你在这里的记忆结尾吧！” 听到爱乃的话语，贵树仿佛被拉回了现实一般，他急忙回过头来，向着爱乃笑了一笑，算是补上了早上的那句“早安”。 然后，他将身体靠向椅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今天是最后了呢！明明还没创造什么回忆，就要离开这里了啊！” “贵树君的心情，我明白的哦！被迫转校什么的，我最熟悉了……”爱乃也模仿着贵树的样子，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接着贵树的话题，慢慢地说了下去。 “是吗……”贵树轻轻地问。 “是啊，我一开始是在常滑上学，然后和家人搬来了八王子，在八王子的学校里上了两个月，便又来到了这里，然后还搬了家，搬去了埼玉县，好在离东京还不是太远，不用坐新干线上下学……”爱乃没有动，继续轻轻地说道，“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我们会搬来搬去呢？虽然我们只是小孩子而已，为什么就要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离别呢？” “啊啊……我也搞不懂呢！”贵树疑惑地摇摇头。 “嗯……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但是，直到我知道贵树君要搬走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 “那是，什么……”贵树还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神里却在一瞬间突然冒出了光芒。 “离别的意义是为了‘相遇’哦！” “诶……那是什么意思？”贵树突然从座位上转过身来，疑惑地看向爱乃。 她没有动，伸出了两只手的食指，放在贵树眼前：“你看，这根手指是我，这根手指是贵树君哦！”她将手指并拢，又轻轻地放开，说：“你看，我和贵树君就如同这两根手指一般哦！虽然两根手指可以好好的并拢，但是毕竟两根手指不是长在一只手上的，即使是用强力胶粘住的，总有一天也会分开。但是，贵树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手呢？” 贵树摇了摇头，爱乃将头转过来，望着贵树，两手并拢，轻轻地说：“看到了吗？两只手鼓掌的时候，我们不可能一直只击掌不分开，那样是发不出声音的。只有分开再合上，我们才会鼓掌出更加美好的声音的哦！” 贵树的脸上似乎多了一抹笑涡，但是在一瞬间，他的眼泪却莫名地夺眶而出。 “对不起，植野同学，我还是没有勇气……” 泪水一滴滴地滴在崭新的皮鞋上。 贵树并没有预料到爱乃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明明没有插入任何的重要信息，却还是令自己想要哭泣。 为什么身体会在意识之前做出反应呢？ 贵树拼命地想止住泪水，但是却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贵树又愧疚地道了一次歉，抬头看向爱乃，但是爱乃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她轻轻地拍了拍贵树的肩膀，继续平静地对他说：“我看过前几天贵树君的来信啦，信里不是要和我请教，到底哪种离别方式才不会让我们之前都变得忧郁呢？我现在已经有答案了，贵树君想不想听呢？” 贵树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那我就说啦！以我的经验，首先，在搬家的前一天晚上，找一张信纸，把自己所有还残存的遗憾写出来。因为，我听说书上说，如果写出来的话，应该会让自己的心中不再记挂着这件事。然后呢，洗个热水澡，趁着体温还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你在这里所留下来的记忆，无论是令你开心的，还是会令你忧郁会伤心的，统统都要回忆出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让你将这里的一切回忆打包起来，收藏进你记忆当中的某个角落而已。然后呢，做完上述一切活动后，打开窗户，让空气进入你的身体。然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啦！之后感到困倦了就上床睡觉，到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要最后好好地整理一下你自己的床铺，然后将那张写着遗憾的信笺装进信封，上面写好你将要搬去的地方的地址。之后放进行李里，直到到达目的地之后才可以拆开它。之后，等到故地重游的时候就带上那张纸吧！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啦！不知道贵树君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听到爱乃的发言，贵树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爱乃的世界里居然拥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然后，作为一个耐心地听讲者，贵树努力地将爱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刻印在了脑海里。 “那个……谢谢植野同学！”贵树轻轻地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不用客气啦！能够看到贵树君的笑脸，我就已经很开心啦。”看到贵树的笑容，爱乃也轻轻地笑了出来。 就当贵树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传来，校长先生已经站在舞台上，即将开始发表讲话了。于是，二人默契地将头转向舞台，收起了翻涌不断的心境，同大家一样听起了校长无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