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九品寒门在线阅读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北来二人(2)

第三百四十四章 北来二人(2)

    “光顾惊喜,忘了给你们做介绍。”比玉一拍手,先把迦摩笃介绍给左、冯二壤:“此乃来自摩揭陀国的佛教高僧迦摩笃是也。其虽是异域之异教徒,却对我中华文明十分熟谙,尤其在老庄玄理方面,是有很深的造诣。”

    左、冯二人见迦摩笃形容鄙陋,且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体味,很有些看不起,无意施礼,只微微颔了颔首,作为示意。

    紧接着,比玉又把左、冯二位公子指给迦摩笃做介绍道:“此乃我的两位挚友,本郡左公子,汝南冯公子。俱是世家子弟,且同是我玄门中人。”

    迦摩笃双手合十,低头颔首道:“原来是左公子和冯公子,久仰久仰。”

    左、冯二人很纳闷比玉居然会跟这种形容粗俗的人交往,且听此人竟然也精通玄学,不大相信。因想起刚才与比玉所诡辩的内容,有一项是“今日适越而昔来”,左公子故意发难道:“洛阳距此上千里,敢问高僧可是下月出发的?”

    此话要是在非同道中人听来,一定会以为问话者出现了口误,不是“下月”,而应该是“上月”才对。可迦摩笃深谙诡辩之道,知道这是对方在试探自己,微微一笑道:“正如公子所言,千里路途,道却一路游山玩水,下月刚刚从洛阳出发的,否则,怎能在今日与几位公子相见啊?”此回答温和而又诙谐,做了防守却没有进攻。其实迦摩笃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同样的思路向二位公子发难,可是念在自己与左、冯二人初次相见,还是互相谦和一些为好。

    左、冯二位公子听迦摩笃如此回答,知道他确是同道中人,未知深浅,也不敢贸然为难了。

    比玉命侍从拿了一块席子,对迦摩笃道:“大师入座,今日必要畅谈尽兴也!”

    迦摩笃扭头向四外看了看,故意装傻道:“哪里有大师?谁是大师?”

    “哪里还有第二个,自然是你啦。”

    在洛阳时,比玉经常以“大师”称呼迦摩笃,那时迦摩笃并未推辞。可如今要寄人篱下,必须要放下身段。他连连摆手,做惶恐状道:“三位公子都是当今名士,而我不过是一介修行沙门而已,怎敢领大师之称谓?就直呼迦摩笃可也。”

    比玉放声一笑:“既要畅谈,就要随性,不呼‘大师’也罢,但直呼大名自然不妥,就呼以‘迦摩兄’吧。”

    迦摩笃欢喜入席。

    由于洛阳与汝阴两地经常有施府下人们来往,所以对于洛阳的大概情况,比玉基本了解,是无需多问的。自己的两位挚友荀宝和夏侯门原本也是经常通信的,但最近却一直没有荀宝的消息,便问迦摩笃道:“我昔日的两位挚友荀兄和夏侯兄的近况,不知迦摩兄可知晓?”

    “在施公子离开洛阳后,道在名士雅集场所经常见到荀公子和夏侯公子。夏侯公子还是在尚书丞任上。这一段时日以来,却一直不见荀公子。那日问了夏侯公子,才得知荀公子已经渡江南去了。”

    “渡江?他一定也是到哪个郡县做守令去了吧?”

    迦摩笃一笑:“哪有那么多现成的守令空缺?施公子仗着有母舅王司徒照顾,才有那样的捷径。荀公子不过是去做了荆州刺史的别驾。”

    “他原本在廷尉寺任职,也是美差,既然没做到守令,何必离开洛阳而到偏远的荆州去做什么别驾?”

    “以荀公子的家世,在廷尉寺任职可谓是前途无量。在朝廷没有委以外任的情况下,他自主离开,理论上来是有损前途的。反观夏侯公子,却安守朝廷中央,似乎更能获得仕进机会。可施公子偏守汝阴,实在是不知道洛阳的处境有多危险。夏侯公子是稳中求进,荀公子则是变中求生。至于他二人谁的路子对,现在不好判断,只能到最后才得知晓。”

    比玉理解迦摩笃的意思,似乎顿悟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迦摩兄所来汝阴的缘由,也应该是变中求生,与荀兄同出一辙的吧?”

    迦摩笃被比玉戳穿了心思,显得略有局促,站起身故作朗然一笑道:“施公子太委屈道了。我只是觉得施公子有些慧根,乃是清识明澈之人,并非寻常凡夫俗子可比,所以特来附会。汝阴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若不是我与施公子相识的缘故,恐怕没人愿意将佛法普及到这里来。如果施公子是觉得我没别的地方可去而眼含轻薄的话,那僧只能另适他方了。”

    比玉赶忙软语回言:“迦摩兄莫怪。我二人甚相洽,只要你愿意,便可长留在汝阴,我愿助迦摩兄传播佛法。”

    迦摩笃心内欢喜,复又坐下。比玉与他谈笑风生,就像刚才黄三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些外来传教者游走四方,既要吃饭,又想传教,全凭一张嘴,谈何容易?迦摩笃还是幸阅,如今找到了比玉这棵可以依靠的大树,怎敢轻易放弃,从今以后便打算在汝阴长期居留。至于刚才的高调的大话,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清谈、美妆容、服药、行散作为魏晋时最雅、最流行的行为,受到整个上层社会子弟的追捧。当然,寒庶之人也有不少羡慕世家公子们这种行为的,认为这样很洒脱,也想学着样子谈论玄学、涂脂抹粉,甚至服药玩行散,可是他们却玩不出世家公子的那股洒脱劲儿来,不但不潇洒,甚至不伦不类。

    首先,精致的五石散难得,这是最主要的原因。服药、喝酒、行散,三者是一而贯之的,而服药是前提。所有被别人视作洒脱的种种怪异表现——言语、神态、行为,都是通过服用五石散之后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的。如果不服五石散,则完全不能达到那种效果,只能东施效颦,有矫揉造作之嫌;其次,在清谈、美妆容方面,普通人大多买不起或者是没资格置备胭脂油粉、麈尾,以及服装之类。受家世所限,他们需要将精力放在仕途或是生计经营上面,很少有精力专务清谈。

    当然,寒庶之中也不乏有钱人,但是即便有人服得起五石散,买得起麈尾,涂得起胭脂油粉,也能够夸夸其谈,但那些士族子弟们照样会将他们视作异类,不肯接纳他们。只因他们的家世出身不够格。

    在前年施惠回乡之时,为了让儿子专务正业,曾经明令禁止比玉与左、冯二位公子来往。可比玉焉会甘心受此约束?汝阴本就没几个世家,没了左、冯二公子,简直就没有同语之人。所以在父亲回去洛阳不久,比玉便又与二人交往起来。而从今以后,又多了个迦摩笃,比玉当然无比欢喜,更加沉迷于清谈场了。

    黄三回到洛阳,向施惠禀报了财宝丢失以及比玉的态度。施惠乃是视财如命的人,在得知丢失了十八箱宝物后,简直要了老命。但对比玉的态度却并未感到生气,一是因为儿子的脾性向来如此,二是他深知如今下面地方上的状况,已经乱成一锅粥,各郡县能自保就不错,谁还有能力去帮你剿匪!财宝丢了只能认命,除了继续变本加厉捞取,没有任何办法。

    比玉虽然专务清谈,好在郡署的众佐吏在舒晏的影响下大多数还算是勤谨的,捧着舒晏全面主持汝阴政务。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cao练军队。真是不经一事,不明一理。以前只是听闻养兵消耗大,如今舒晏才真正领略到了,真正是吞金巨兽。如果是从旧有基础上扩容则可能会省力些,但汝阴的情况基本是从零开始,什么都要全新置备。以前府库攒的那些家底全部掏空。一万精兵的矛、剑等长短兵器都配备得差不多了,咬咬牙,又装备了两千张弓和数万支箭。但是却没钱制备铠甲。战场上不能光顾着进攻,还要顾及防守。铠甲乃是军士的最直接有效的护身器具,能够化解大部分的刺击杀伤,进而大大减少伤亡。可是如今府库家底捉襟见肘,根本无能为力。只等来年收了税赋,或许才有希望。

    至于处在第二梯队的那三万多预备役民兵,去年已经从这一万精兵中挑选出一部分训练有素的人回到本乡去cao演他们。这些所谓的预备役民兵全都是田间生产的主力,他们一边耕田,一边练兵。两者都顾及,哪一面都不能耽误。既参加了cao演,粮草钱帛方面也有了保证。虽不及那一万年轻有活力的精兵专业有素,但作为预备役,也算绰绰有余了。然而郡里没能力为他们全部配齐装备。只每人发一把铁矛头,至于矛杆,则由使用者自行配备。其实专业的矛杆,其制作的过程比之铁矛头一点都不简单,需要枣木等非常结实的硬木做材料,还要经历很多道工序,比如过油、缠绳、上漆等等。工序复杂,价格也会不菲。考虑到军费问题,只能让大家自行解决。山林里有的是树枝毛竹之类,大家自己制作矛杆,虽然木种杂七,长短粗细等等不同,但也是有一定的杀伤力。

    现阶段虽是以练兵为主,但民生方面也要兼顾。毕竟有水才能养鱼,必须保证工农各有所出,商贾健康流通,让民生有序发展,从而创造财富。

    大旱之后有大蝗。汝阴在经过了那一年的旱情之后,第二年果然闹了蝗灾。到任何时候都是民以食为。但是在粮食价格方面,作为买卖双方,售粮者跟买粮者是对立的心思。农缺然是希望谷物越贵越好;而工商则希望谷物越贱越好,所谓“谷贵伤民,谷贱伤农”。谷物过贵的话则会影响民生;谷物过贱的话,又会伤及农之根本。民与农都要兼顾,谁都不能伤。最关键的是寻找一个谷价的平衡点,让农也能接受,民也能接受。这本是可以任市场自由健康调节的,可是人心不古,一些非法粮商往往会采取手段,实施一些伤农或是伤民的举动。

    为了防止本地或是外地的粮商囤积居奇、买空卖空,甚至发战乱财,舒晏效仿先人,设立了几座常平仓。所谓常平仓,其实就是官家出手调节粮价的一种手段。在谷价过低的时候,务农无利,官家则以坚挺的价格大量收购进仓,扩大需求,遏制谷价继续下跌;在谷价过高的时候,民不聊生,官家则打开常平仓卖粮,从而平抑谷价。一进一出,起到一个蓄水池的作用,故名常平仓。

    其实通过那次较量,汝阴本地的粮商知道舒晏的厉害,不敢再兴波澜。可是世事难料,焉能保证他们不与财力雄厚的外地粮商勾结呢?保证老百姓能够吃得上饭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太平时候如此,战乱时候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