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忠贞不渝(1)
九品寒门第二百四十三章忠贞不渝刚才跑去报信的那两个人冲上前去,举矛就要刺杀舒晏。 那校尉厉声道:“现在先不要动手,把他绑起来带回去。” 二人有些不忿道:“他杀了我们的人,而且他还是朝廷官员,留下乃是祸患,为什么不杀了他?” “正因为他是朝廷官员,所以不能这么轻易地杀了,先带回去再说。” 这群人把舒晏绑缚起来,横搭在马背上带了回去。走了老远,进了一座县城的衙署,把他安置在伙房旁边的一处破房子里,并派人看守。 兵乱后,这里临时被叛军征作军事行营指挥所。不时就有军士前来禀报军情。舒晏原本以为氐羌人应该是披散头发,没甚规矩,不讲礼仪,称呼尊者为“洞主”、“酋长”之类的。今天看这些人来来去去的,服饰、称呼、行事制度,都跟华人差不多。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到了晚间,人员往来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有前后堂有两处灯火。舒晏躺在黑暗处,忽然听见后堂内有人说话: “抓来的人怎么办?” “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归顺齐大帅,愿意的话就留下,不归顺的话就杀了。” 停了一会儿,就见那个校尉独自举着火把走来。舒晏一看,自忖道:完了,这是冲着自己来了。然而他并不害怕,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道:“要杀当时就在野外杀了便了,何苦费这样的工夫绑缚到此?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舒晏别说拿着朝廷俸禄,即便只是一个平民,也是顶天立地的丈夫,绝不会归顺你们这些叛贼。” 校尉静了一会儿,笑问道:“日间我似乎听你说是从洛阳来的,名叫舒晏,敢问可是曾任过尚书郎的那个舒晏吗?” “是又怎样?要杀便杀,休要多问。” “果然是吗?怨不得这么豪气呢。”校尉有点惊喜,忙亲手将舒晏的绑绳松缚了一点。 “你认识我?你是谁?”舒晏很诧异。 校尉笑了笑道:“在下姓林名苑,我们应该见过面,只是当时没有过多在意。因为我跟你是同一年的孝廉,曾经一起赴洛阳策试。那时候你不认识我,我却听说过你的大名。” “怎么,你是华人,也是当年的孝廉?” “对。我也是当年的孝廉。不过不是这里安定郡,而是与此邻近的京兆郡的孝廉。” “既是孝廉,更应该深明大义,忠君爱国,你怎么反而跟随氐羌做了叛军?” 校尉叹口气道:“舒先生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我们做孝廉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把‘仁义礼智信’作为信条,自诩为普通人的表率,相信有朝一日能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可结果又怎么样呢?” “结果怎么样?请恕舒某唐突,我果真记不起有你这个京兆郡的孝廉来。” “你当然记不起。因为我在策试完之后就离开了洛阳,回到了京兆郡。” “想是没通过策试?” 林校尉哈哈笑道:“我林某虽然不敢说学富五车,但朝廷那几卷策试还是应付得来的。然而呢,却在中正那里折了戟。” 舒晏明白了:“想必你们京兆郡的中正官没有给你一个公正的品评,中正品第不高,吏部不给授官,令你无缘朝中入仕?” 林苑点点头。 舒晏知道,寒门之人难得会有公正的对待。当时入朝的那一年,有很多孝廉都是被中正葬送了前程的。 “跟你一样结局的有很多,比如与我相熟的一个广平郡的孝廉叫葛珅的,也是被他们本籍的中正定为低品,导致他直接怀恨离京回乡。” “不被举官也罢,谁也不敢奢求被举了孝廉就一定要飞黄腾达的,但是中正给定的这个品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们这些做孝廉的,都是因德行出众而被举荐的,在各自乡里都是有些名望的,自己对这些名声比什么都在乎。若是中正能给定个高品,就是对我们品行才能的认可,即便吏部不授官,尊严还尚在。可中正却给我们评了中品以下,低品意味着德行低下,我等颜面何在?怎么做人?怎么面对家乡父老?” “历来中正官都是把持在士族之手,寒门之人难得会有高品。我舒晏当时也只被评为五品。” “你的名气当时就很大,况且作为寒门之人,起家就能够做到尚书郎的实在不多,我们这些寒门的孝廉都很仰慕你。你在朝中混迹多年,如今已经是将军了,想必品状已经飞升,真的是我们寒门的骄傲。” “哎,说来惭愧。哪里是什么将军,不过是为了去大宛不受人慢待,而编造的一个虚名而已。我从尚书郎转为车府令,又从车府令降任如今的骅骝丞。说起来,也是受制于本籍的中正。至于中正品状,非但没升,还被大小中正串通一气,直接随意地口头降了一等。” “果不其然。如今世家把持朝政,寒门子弟饱受歧视,像舒兄这样出类拔萃的都难以出人头地,何况我等平庸者哉!” “寒门出人头地的不是没有,除了有大才之外,还要学会委曲求全,左右逢迎,见腐朽而不怪,遇不公而不问,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靠山,唯权贵马首是瞻。可这正是我舒某做不到的。” 林苑见舒晏跟自己有同样的感慨,不禁喜出望外:“所以说,如今朝廷昏庸,世家专持,已没有我们寒门的立足之地。舒兄,这样的朝廷你还有什么必要为其效力?” 舒晏虽然心里有这样的不满,可是从没想过其他别的想法,听到林苑这话,立刻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舒兄是聪明人,难道还看不出吗?以舒兄之才,不知比我辈高出多少!但论前程地位,你在朝中混迹多年,比之我投靠齐大帅差得远矣。” “哈哈哈,你果然是来劝降我的。实对你说,这样的朝廷我早已厌倦。不过,一臣不侍二主。作为大晋臣民,我是绝不可能对大晋不忠的,更别说是去投奔反贼了。” “呵呵,我劝舒兄不要这么固执。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名利二字。只要舒兄肯弃暗投明,我保你不出数日地位就可在我之上。” “我若是在乎名利,何至于到此地步?我早就打算好了,此去大宛回来,先去羌地寻找一个知己,然后就回到家乡,归隐田间,享受田园之乐去也。不想今日落难在此。至于你说的什么弃暗投明——朝廷的确是暗,但齐万年就是明了吗?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哼哼。”林苑冷哼一声,“我劝你还是识点实务,即便你不在乎名利二字,身家性命总是在乎的吧?如今的境况你不会不明白怎么回事吧?” “明白,你们的话我已经听见了——归顺就活命,不归顺就杀了。不过,我的立场也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费了半天唇舌,舒晏半点不为所动,林苑十分泄气和愤怒,甩了一句“不识时务的执拗货,我仁至义尽,横竖顾不得你了”,就扬长去了。 第二天清早,林苑来了,还带着两名羌兵。 “舒兄,走吧。” “在这里行刑吗?”舒晏坦然问。 “当然不是。” “若是去野外,昨天就办了多好,何必多此一举!” “哈哈哈,舒兄你想哪去了?不是去行刑,是我们将军想见你。” “你们将军?他见我干什么?” “我们将军敬佩你的为人。他原本是个羌酋,这次氐羌起义,跟随齐大帅左右,被封为将军。前日刚刚攻下了这座县城,就把这县衙当做临时的行营......” 舒晏本不愿去见这个什么反贼头目,然而一听见羌酋二字,触动了神经:“他是羌酋?” “他听说你跟一个羌人十分交好,所以对你很有好感,想见见你。” “如此甚好,快带我去见他。” 林苑将舒晏的绑绳解开,将他带去正堂。 进了门,见一位身着戎装的年已半百的矮胖男人当中坐着。林苑引见道:“这就是我们的将军,还不快拜见。” 舒晏昂首站着不动,“将军?是什么将军?可是朝廷所封?若不是,我舒晏无从拜得。”
那羌酋见舒晏这般正气凛然,不无敬佩地道:“舒先生果然有骨气,着实令人佩服。你不承认我这个将军也无所谓,就只当我是个羌酋罢了。” “若是羌酋,倒值得后生拜一拜。”舒晏说着拱了拱手。 羌酋拂髯大笑:“也罢,就受你这个后生一拜。这县衙里也不是待客之道,既然你自称后生,就委屈你坐个下座吧。” “坐就不必了,酋长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酋长点点头:“既然舒先生够直爽,我也就实话实说。军事当前,本来是不该留你活口的,但是昨日听了林校尉的一番言语,让我对你肃然起敬,又听说你正在找一个非常交好的羌人,又增加了我对你的好感,所以特地想见你一见。不知你找的那个羌人是什么身份?” 听对方主动问起来,舒晏很高兴:“敢问酋长尊姓?” “本人姓姜,名叫姜流。” “姓姜?”舒晏一阵惊喜,“我要找的这个人也姓姜!你们都是羌人,而且都姓姜,你们一定认识了!” 姜流哈哈一笑:“此言差矣。姜者,羌也。古者姜羌不分,羌人姓姜的多矣!” 舒晏也曾听小默说过此话,知道姜酋长所言不虚,不禁气馁了一半。不过他仍不愿放弃:“我要找的这个人乃是一个女郎,名叫姜小默。说起她的名字别人可能没耳闻,但她的外公却是一个羌酋,在当地很有影响。” “姜小默?”姜流似乎现出异样的表情,“她姓姜,她的外公姓什么?” “她的外公也姓姜,只是不知道大名,也不知道是在哪座羌寨。小默的情况有些特殊,祖父是汉人,祖母是大宛人,外公外婆却是羌人。” “是吗?”姜流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算特殊,如今胡华杂居,尤其是秦雍一带,华羌通婚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她这种情况,若按羌人的习俗就算羌人,若按你们华人的传统来说,应该算华人才对。” “她自小就在羌地长大。自言羌人以母种为号,所以就自认为羌人。” “哦,这也无妨。只是我们那里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另一个姓姜的酋长,更没听说过有个叫小默的女娃。” 满腔希望化为泡影,舒晏不禁有些失望。 姜流发现了舒晏的表情变化,慢慢笑道:“你为什么要找她?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得很,一定要找到她。” “若是那样,舒先生也不必气馁,我虽然不认识这个姜小默,然而我们总归都是羌人。羌人找羌人肯定比你方便得多。如果你真心要找她,我劝你最好是在我这里留下来。我知道你文武全才,若是肯跟着齐大帅,不管是出谋划策还是战场杀敌,立下几件功劳,齐大帅一高兴,发动手下所有的羌人都留心打探姜小默的那个羌寨,保你不出一月,必能找到。” 舒晏起初听此人说愿意帮自己去找小默,心里很是感激。可后来的话却又是想拉拢自己加入反叛的意思,当即反驳道:“姜酋长不必说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舒晏可从不含糊。虽然我把找到小默当做我后半生的第一要务,然而不管多重要,毕竟是我的私事,跟国家大事不可相提并论。我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而背叛朝廷。” “难道你不想找到她了吗?” “想,当然想。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姜酋长愿意成全我,就放我西去,我会用毕生精力去寻找她;如果不肯的话,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吧。” 姜流听罢,沉默多时,不由地吁叹一声道:“也罢,念你这一片赤诚之心,对朝廷忠心耿耿,对知己重情重义,我怎么能杀你呢?我若杀了你,良心难安,天地也难容——由你去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