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哄人 何二郎,何子宸。
圆月高悬,草天鸣蛩。 淳南侯陪皇帝在养心殿喝酒,前两坛入腹,陆则还算清醒,说的都是朝堂之事。 到了第三坛,殿内四散的龙涎香,已是有了云山雾绕之感,说着说着,便说起了风月事。 跟皇帝聊天,纵然心里目的明确,嘴上也得迂回,总不能拿当朝皇后说事,于是苏淮安就被拿来做范例了。 “陛下,长公主的府门去年关的也严实,可也架不住苏淮安会翻墙,三翻两翻,臣看那锁头也撤了……” 虽说长宁人不在,但陆则提到她还是不免放低了声音,这话若是让她听见,锦衣卫所就要热闹了。 萧聿向后靠了靠,举杯酌饮。 星眸染醉,嘴角噙笑,暗紫色的龙纹长袍开了两颗扣子,自是风流恣意,这幅样子,怎么瞧,都不像是会独宠一人的皇帝。左拥右抱都不意外。 到了第六坛酒,陆则彻底喝高了,胡言乱语不断,就连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搬出来了,很快,说话声低如蚊蝇,“咣”地一声倒在了桌上。准确来说,是砸在了桌上。 萧聿捏了下鼻梁,扣下杯盏,对盛公公道:“叫人送淳南侯回去。” 盛公公伸手去扶已经不省人事的陆则,道:“陛下放心。” 浓浓月色中,萧聿披上氅衣,慢慢走出养心殿。 他许久没喝这么多酒,这会儿醉的有些厉害,就连天上的那点月光都觉得晃眼。 他恍然想起许多年前。 做皇子时,逢年过节要打点的关系属实不少,有实权的朝官,总是互相拉拢关系,场面其乐融融,举杯敬酒,是不喝也得喝。阿菱总是一边嫌弃他身上的酒味,一边照顾他。 而他一沾她,便困意袭来,每一夜,似乎都是他一生少有的好眠。 他不知不觉走回了坤宁宫。 守值的宫人躬身道:“奴才见过陛下。” 萧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竹心和竹兰面面相窥,虽说娘娘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坤宁宫,但这宫里最大的显然是皇帝,皇帝真想硬闯,她们谁也没有脑袋敢拦着。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晚风轻拂,青色的幔帐微微晃动,拔步床上的人已经歇下,背对他而卧,似是早已睡下。 但他知道,她应是醒了。 若说不想她,那一定是假的,迢迢千里,漫漫数月,一封家书翻来覆去读了又读,他没有一刻不念着她。 哪知回来头一天,她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走过去,将幔帐扬起,撩袍坐在了她身边。 “睡了?”他的嗓音低沉,语气却莫名有些荡。 她呼吸清浅,没回头,也没应声。 他慢慢躺在她身后,伸手抱住了人,掌心覆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开了口,“肚子,还疼不疼了?” 秦婈想躲躲不开,身后的男人彷如铜墙铁壁,不由分说地黏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处,她皱了皱眉。 男人一身的酒气,他一靠过来,她就闻到了。这架势,定然是没少喝。 小小一方榻,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萧聿沉吟半晌,只觉有些话实在难于启齿,可见她如此,心便又软了一层。 “之前种种,皆是我错。” 他道,“我也自知欠你良多,可唯有此事,我确实不想叫你知晓。” “啪——” 秦婈将覆在她肚子上的手打掉,依然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萧聿无奈,低头亲了亲他的肩膀,低声道:“菱菱……” 他若不这般唤她,秦婈尚且忍得住,可他这般一唤,她便再忍不得,忽地坐起身子: “别这么叫我——”可话说到一半,已经泪盈于睫,“前事你欺我瞒我,罢了;可如今,你又瞒我……这哪里是你亏欠我,明明是我亏欠你!不过是孤魂一缕,如今白白得了几十年的寿岁,可你……” 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萧聿不忍,慢慢将她搂入怀里,吻吻她的发顶,一字一句道: “阿菱,不是亏欠,是私心。” 秦婈仰起头来,眼中还挂着泪珠。 四目相对,萧聿看懂了她心中的愧疚,慢慢道:“世人皆说为帝王者,当死社稷,保家国,安世抚民,可你不在的那些年,我忽然想,纵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也终有遗憾。” “是我捱不过这心中悔憾,是我自私,与你无关。” 秦婈含着泪,犹如隔雾看他。 眼前一片模糊,可他的轮廓却格外清晰。 萧聿与她头额贴着额:“三十过半,配你,是大了些。” “陛下!” 秦婈不意他开起玩笑,捶了他一记,他装痛似的倒在她肩膀,“阿菱,唤我声三郎吧。” 须臾过后,她慢慢抱住他。 她还计较什么呢。 时间总是用一厘,少一厘…… 皇帝进屋后好半晌没动静,外面的宫人便知道帝后这是和好了。 竹心低声道:“行了,总算是得救了……” 竹兰长吁一口气,道:“这些天我只要瞧见陛下,腿都跟着发软,话都不敢讲……” 竹心瞥了他一眼道:“哪回不是我去说的?” …… —— 自打帝后和好,绿树啼莺,雕梁别燕,淅沥沥的细雨声都仿佛成了云回一曲。 下了早朝,萧聿回坤宁宫陪她用膳。 秦婈见他步履匆匆,雨水淋湿了袍角,忍不住道:“你若是前朝事忙,不必特意回来陪我。” “无妨,养心殿例你这儿本来就近。” 通过午膳,盛公公又端了一碗血燕来。 萧聿看着她的肚子,道:“你这一胎还没起名呢。” 她看着他道:“不着急吧,这还不知是皇子是公主呢……” 萧聿道:“若是公主,单子一个菀,封号为安乐,如何?” 秦婈没想到他也这么想要女儿,居然连封号都想好了,叹了口气道:“那要是皇子呢?” 萧聿微微提眉,似是不太相信会是儿子,应付道:“那就……字吧。” 夜半时分,两个沐浴更衣,一起上榻,正是其乐融融时,秦婈忽然在他耳畔道:“陛下。” 萧聿闭眼低声道:“嗯?” 秦婈道:“臣妾听闻,宝音公主随军回京,宫里可要腾个地方出来?” 一听宝音公主四个字,萧聿心里一紧,但仍是若无其事道:“近来朝廷与蒙古关系甚好,宝音公主又喜欢中原,朕便做主,替她觅了个出类拔萃的才俊,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秦婈蹙眉看着他,一时间觉得甚是奇怪。 宝音公主哪里是喜欢中原,她喜欢的不是你吗? 她忍不住好奇心,又道:“觅良婿……不知是何家的儿郎?” 萧聿以拳抵唇,略重地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低:“嗯……何家的。” 语罢,又是一阵如疾风骤雨般的咳嗽声。 秦婈连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轻抚他的背脊道:“好点没?怎么咳的这么重……” 萧聿举杯,一饮而尽,心刚落下,只听她又道:“陛下说呀,到底是何家的儿郎?” 刚咽下去的水险些没呛出来。 “是京城何家。”萧聿心虚,故意用手捏了一下她近来的膨胀,亲了她一口,“阿菱,安置吧。” 可今日并没有往日的娇嗔,秦婈扬起小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何家哪位?” 萧聿压着心跳,蹙眉严肃道:“你问这做甚?” 秦婈立马接:“你为何不说?” 显然,这男人现在除了面相生的冷,已是再也唬不着人了。 四目相对,秦婈又道:“谁啊?” 萧聿面色不改,语气尽量波澜不惊:“何二郎,何子宸。” 就是你信里,天天念着的那个,二哥哥,子宸哥哥。 “他……还没成婚?” 萧聿看着她震惊的目光,冷声嗤笑道:“怎么,还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