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初秋(捉虫) 我也想要妹妹。
相认以后,长宁的话就变多了,秦婈见她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打算走,便留她用了午膳。 东斓苑暖阁的暖阁临水,初夏之时便挪开了隔栏,微风拂过时,整间屋子都透着清凉。 午膳设在此处。 一张嵌玉紫檀长方几,三个孩子,热闹的堪比宫宴。 为了照顾这三个,秦昭仪的长公主的筷子是举起又放下,来来回回。数不清多少次。 秦婈看着她熟稔地照顾着两个孩子,似乎看到了那些年在骊山上的她,忍不住喃喃道:“幸好……” 屋里头嬷嬷和宫女都在,有些话不便说,但长宁却懂“幸好”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在骊山三年,曾梦见过无数次这两个孩子被人发现的场景。 太后皇上震怒,百官骂她丢了皇家脸面,她不论怎样争辩,说这两个孩子是傅荀的,都没人信,所有人都要处死这两个孩子以平民愤。 每次,她都是惊醒。 倘若苏家没有翻案,倘若那人没有回京,一场大火过后,到底会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真是幸而如此。 苏令仪虽有些胆小,但戒备之心却不强,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跟大皇子混熟了,一会儿一声哥哥,一会儿一声殿下。 秦婈养的一直是儿子,见苏令仪实在惹人喜爱,便将人抱起来,轻轻掂了掂。 苏令仪眨巴着大眼睛,抱住苏菱的脖子,把脸贴了上去,奶声道:“娘娘。” 秦婈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把人放下。 临走时,苏令仪还朝萧韫特意作礼,礼毕,也不知从哪掏出两个被她捏的皱皱巴巴,完全无法下咽的蜜饯子,放到了萧韫手上。 苏佑临想了想,也把自己藏的蜜饯子送到了萧韫手上。比苏令仪还大方,他给了四个。 长公主赞赏地看了他俩一眼,真不愧是她的孩子。 不仅出手大方,还聪慧过人。 这么小就知道贿赂将来的太子爷,比之她当年,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公主牵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开,萧韫目光怔怔地看着门口。 “瞧什么呢?”秦婈拉起他的手往回走。 “没什么,阿娘。”萧韫默默把目光投向秦婈的肚子。 —— 晌午过后,萧琏妤离开景仁宫,朝承天门走去。 公主府的马车早就停在角门外了。 午后阳光刺眼,萧琏妤怕晒,甫一出宫门,头上便出现一把油纸伞,脚下瞬间多出一片阴影。 “殿下小心路。”傅荀低头看着走路一晃又一晃的苏令仪道:“小殿下也小心。” 萧琏妤看着傅荀额间的汗,叹口气,道:“都说了你不用站在外面等我的。” 傅荀规矩道:“谢殿下,这是卑职的本分。”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早朝过后,等候私下召见的众臣工陆续从角门走出来,他们互相作辑,依序返回各自所在的衙署。 大理寺卿郑百垨看着苏淮安,笑道:“镇国公可还有打算回大理寺任职?” 苏淮安虽恢复了爵位,但身上却并无官职,今日上朝也是一身白色的常服,配着国公爷的腰封配饰。 依旧是那个玉树临风的端方君子。 他笑道:“老师要是还收留我,我立马就回大理寺。” 郑百垨双鬓已白,早就起了辞官的心思,但皇帝不放人,天天同他画政治清明的大饼,他又馋,故而只能提着一口气撑着。 他们一边走,郑百垨一边道:“景明,我已到耳顺之年,确实想回家享天伦之乐了,去年得了个乖孙,忙得都没抱上几回。” 苏淮安认真道:“老师身子骨还硬朗,这么早就要辞官?” 郑百垨板着脸揶揄他:“怎么,娶了天家公主,心也要偏到天家去?非要榨干我这老家伙不可?” 苏淮安倏地笑道:“景明不敢。” “你且先回大理寺吧。”郑百垨看着他,又玩笑道:“怎么也比回刑部强,是不?” 虽说朝中都传薛襄阳与苏淮安关系不一般,但郑百垨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这薛襄阳灿灿的笑容里,总是阴风阵阵。 苏淮安点头,笑道:“好,那明日景明便去向陛下请命。” 左一声景明、右一声景明。 明明离的也不算近,偏偏就是入了公主的耳朵,她面无表情地放慢了脚步。 天家公主出门奴婢侍从环绕,旁人想不注意都难,大理寺的同僚们瞧见了,忍不住朝苏淮安挤眉弄眼。 挤眉弄眼还嫌不够,几个主薄又开始咳嗽。 轻轻重重,一个个跟得了肺痨似的。 苏淮安只能回头去看—— 其实她在,他一早就知道。 傅荀替她掀起马车的幔帐,萧琏妤提裙上车,车夫回头道:“殿下,走吗?” 萧琏妤不答,故意掀起帘子,对傅荀道:“你上来。” 傅荀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公主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长公主看着他,旋即,把袖中的帕子递给他,柔声道:“都是汗,你擦擦?” 这语气,令傅荀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撞,心中不由道了一句,果然、果然,又开始了。 苏淮安朝马车走过去,步伐不紧不慢,似是知道他不过去,她也不能走一般。 绿头箍怀思伯戴了就戴了,他苏景明定然是戴不得。 他行至公主府的马车旁,朝她轻声作了个礼,不等她答,便弯腰上了马车。 他抱起大眼一闪一闪的苏令仪,给自己腾出来个地方,挨着她坐下。 萧琏妤立马开口道:“谁允许你上来了?镇国公的马车呢?” “来人!” 侍卫面面相觑,也是一脸尴尬。 这让他们怎么管? 他们是能把镇国公、准驸马、两个小殿下的生父撵下去,还是能拔刀相向? 再有,长公主您方才快走几步还用得着喊人吗? 苏淮安拉过萧琏妤的手,握住,轻声对车夫道:“回公主府。” 萧琏妤冷哼一声,偏过头,看向窗外。 苏佑临和苏令仪齐刷刷扭头去看阿娘。 奇怪。 阿娘明明生气了,手为何还放在苏大人手里? 马车踩着辚辚声,驶过昀里长街,停在长公主府门前。 苏淮安松开她的手,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后转身去扶她,最后才将两个孩子一一抱下来。 苏佑临、苏令仪小声道:“多谢苏大人。” 阿娘说了,叫苏大人也行、镇国公也行,就是还不能叫爹爹,他们是皇亲贵胄,不能坏了规矩。 苏淮安摸了摸他俩的头。 萧琏妤冷着脸,拉着两个孩子回府。 身后的脚步跟了上来,她站在府门面前回头,“镇国公且留步。” 苏淮安看着她,眉宇轻蹙。 萧琏妤一字一句道:“上一任驸马怀荆,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擅闯公主府,话没说上几句,就与我府中侍卫动了手,损我名声,惹我不喜,镇国公还是……” 她还没说完,苏淮安便道:“我没想擅闯。” 萧琏妤一噎,“那是最好。” 苏淮安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支珠钗,斜斜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他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倏然一笑,又道:“我这就走了,你别生气。” 此时阳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孔雀开屏也不过如此。 萧琏妤屏息,先一步转身回府,从门口到扶澜堂那几步路,明明宽敞又平坦,她却险些左脚绊右脚。 —— 初秋,朝中便有了新动向,皇帝在早朝直言要立太子,苏淮安一朝变成镇国公站在朝堂之上,承恩伯秦绥之站在他身后,任谁也提不出反对之言。 可朝野上下最不缺的便是暗地里的闲言碎语,有人暗喻秦家这是给苏家当□□,还有人说待秦昭仪日后有了自己孩子,还不知会是怎么个心思。 可秦绥之和苏淮安时常相约吃酒,显然是一个鼻孔出气,这流言根本掀不起个风浪。 处理过政务,萧聿回景仁宫用晚膳。 近来他一直如此,哪怕不在景仁宫过夜,也一定会在此用晚膳,就连光禄寺的人都习惯为景仁宫加菜了。 不过光禄寺的饭菜一向难以下咽,尤其是换节气的时候。 比如现在,立秋起便要吃莲蓬、藕、付姜等。 萧聿从不挑食,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吃的一直都是光禄寺的膳食,且他幼年时,还没有眼前的丰盛。 母子两个口味基本一致,他俩咀嚼着不香不甜、不脆不软的藕片,同时蹙了眉头。 食不言寝不语,自打萧聿教训过小皇子一回,萧韫吃饭就再不说话了。 秦婈同小皇子低声道:“不想吃就不吃了,阿娘一会儿给你拿莲子羹喝。” 萧韫眨了眨眼睛,点头。 萧聿揉了下眉心,放下金箸。 已是一国之君,万没有“苦”着他们娘俩的道理,他轻声道:“不然……在景仁宫给你设个小厨房吧。” “设小厨房?” 秦婈看着他,细眉微提,颇为意外,想当年,坤宁宫她都没有小厨房。 萧聿不等她答,便偏头道:“盛康海。” 盛公公连忙走进来道:“奴才在。” 萧聿道:“道与司礼监,给景仁宫加设个小厨房。” 盛公公也不由顿了一下,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用过晚膳,萧韫一直围着秦婈转,一脸的有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似的。 这模样像极了某些人,秦婈不由道:“怎么了?” 萧聿也看他。 萧韫盯着秦婈的肚子,握了握拳,好半晌才道:“母妃。” 秦婈“嗯”了一声。 萧韫慢吞吞道:“我也想要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