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谋逆 证据确凿。
镇国公苏景北反了。 这句话犹如将巨石扔进平静的湖水,“噗通”一声,激起千层浪。 殿内沸反盈天,帝王抿唇不语。 朝中与苏家交好的官员并不少,比如,待苏淮安如亲子一般的大理寺卿郑百垨。 郑百垨突然出列道:“大殿之上,还请方总督慎言,镇国公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无数,臣今日说句大胆的,他若是存有谋逆之心,何必等到今日!” “边关路远迢迢,消息迟缓,总督大人要指认镇国公通敌叛国,还请拿出证据来!” 都察院右都御史董李附和道:“臣也附议,此事不能听总督大人一言就妄下定论,镇国公打了半辈子的仗,从未有过败绩,通敌,这话重了。” “是啊,那六万精兵,可是镇国公手把手带出来的兵!” “这定然是有隐情。” 有人小声道:“儿女都在京城,通哪门的敌? 文官说话还算客气,武官就不一样了。 成远侯干脆指鼻子骂道:“镇国公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泥巴!怎么,吃了败仗就嫁祸于人?” 武德伯附和道:“十一年前齐国来犯,镇国公领兵出征,令齐国折戟沉沙,总督大人便是没见过,也该听过吧。” 阆州总督方恕脸都气红了,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 方总督抬首看着大殿之上的皇帝,大声道:“陛下,我大周六万儿郎被困密河受水雷和炮击攻打时,臣是亲眼见到镇国公进了敌军边界!” “起初臣也不敢信,因为那是镇国大将军!那是十一年前用两万兵力打退齐国的镇国将军!可臣回到阆州时,后方粮草竟都被烧了个干净,而粮仓的位置,只有臣和苏景北知道!”方总督脖子上青筋竖起,手指着眼睛大吼:“臣宁愿这双眼睛瞎了!” 萧聿眸光彻底暗了下去,“你是说,后方粮草全烧了?” 方总督道以额点地,道:“臣愧怍难当,无言面对陛下,甘愿受罚。” 粮草是什么? 粮草是钱,是军心,是打仗的根本。 文武百官心里都有一本账册。 粮草要供给一万名将士,一个月,就需要三千亩地的收成,六万人,那就是一万八千亩地的收成。 这还不算给马吃的,还不算战事已经打了数月。 苏淮安忽然出列道:“其他暂且不论,我只问总督大人,若是军报无误,阆州还能撑多久?清州失陷了吗?” 方总督抬眸道:“苏淮安!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 苏淮安厉声道:“清州失陷了吗!阆州到底还能撑多久!” 方总督怒视他,但依旧答:“清州已经失陷,阆州、阆州最多还能撑半个月,若是十日之内不出兵迎击,那齐军便要打过来了。” 话音甫落,满殿哗然。 百官脸色骤变,朝廷帑藏内竭,手无强兵,等清州、阆州一齐沦陷,恁时又该如何? 方总督道:“臣虽智虑短浅,却也是弱冠从军,熟读兵书,绝非嫁祸于人的小人,臣今日恳请陛下严查苏家,尽早出兵!” 说着说着,方恕声泪俱下:“倘若臣今日有任何一句,有污蔑嫁祸之嫌,愿以死谢罪。” 殿内一片死寂,沉甸甸的乌云纷至沓来,天色忽暗,如至隆冬。 萧聿倏然起身,面容严肃道:“兵部、刑部即刻彻查镇国公府,都察院、锦衣卫协理,淳南侯、方总督,何尚书,随朕议事。” 皇帝下令彻查镇国公府,虽说要照章程办案,但薛襄阳自己都不信苏家会反。 他在刑部什么案子没见过? 这人啊,不论做什么,总得需要个立场。 苏景北有兵,有爵位,有从龙之功,又得皇帝器重,长子是国之栋梁,长女是一国皇后。 这样的身份,反什么?有什么好反的? 吃跑了撑的当反贼?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案几上放着长约一丈的大周舆图。 萧聿凝眸看着阆州的位置,“方恕,齐国此番到底有多少兵力?” 方总督道:“也是六万精兵。” “六万……”萧聿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沉声道:“步兵急行,最快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骑兵快马加鞭,一日四百里左右,若想在阆州汇合,怎么都要八日,” 方总督道:“齐军来势之汹可谓前所未有,而且军备力量,也与咱们不相上下,陛下万不可小瞧了他们。” 陆则蹙眉道:“短短几年,齐国的军备竟能得总督大人一句不相上下?”大周朝廷虽然腐朽没落,但军备力量却是高祖留下来的,绝非齐国可比。 方总督面色凝重道:“有句话,臣不知能不能说。” 萧聿看了他一眼,道:“说。” 方总督道:“其实初次交战时,臣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从齐军使用的水雷、弓、弩和身上的皮甲头盔来看,那根本就是大周工艺。” 这话就引人深思了。 “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贩卖兵器?”户部尚书何程茂眯起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兵器在官府均有数量记载,若是大量运输,不可能没人发现,官道也会有记载的。” 陆则喃喃道:“那若是私有呢?” 何程茂道:“那就更不可能了!自永昌十四以后,朝廷对私有兵器管制甚严,只要发现家中藏有兵器,一律按寇处置!再说,谁会这么做?总督大人莫不是昏了头吧。” 方总督上下打量着何程茂道:“贩卖兵器可是重利,怎会没人做?若是这叛国贼手握重权,人脉又广,偏就有这瞒天过海的本事呢!” 薛、何、楚、穆,谁家都有这个本事。 何程茂道:“你瞪眼睛瞧我做甚!总督大人吃了场败仗就得了失心疯不成?” 方总督打断了他的话:“连苏景北都能反,朝中有内鬼也无甚稀奇的!” 陆则看了眼皇帝阴沉的脸色,抬手按着方总督的肩膀,“啧”了一声道:“诶我说总督大人,您怎么就认定镇国公是反了,说不准您看错了呢?这万一污蔑忠良,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就在这时,盛公公躬身缓步走来,“薛大人在殿外求见。” 萧聿下意识攥了把拳头,若无其事道:“让他进来。” 薛襄阳脸色极差,深吸一口气道:“散朝后臣立马带人搜了镇国公府,苏景北确实有问题。” 萧聿喉结微动,“发现什么了?” 薛襄阳直接挑最重要的说,“陛下,镇国公府的书房有一条暗道,按照京城扩城的位置来看,起码有十年之久了。” 萧聿眸光未改:“通向何处?” “一直向东,可抵京外。”薛襄阳道:“臣一路追查,在暗道尽头抓到了苏景北的三个妾,不出所料,她们的身份全有问题,根本不是大周人。” 听到这,陆则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薛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薛襄阳道:“陛下,继续审吗?” 萧聿冷声道:“朕记得镇国公有个妾是风鸢楼有名的歌姬,顺着往下查。” 薛襄阳见皇帝如此平静,心也不由静了下来,“臣这就去。” 养心殿烛火彻夜未熄,天亮时方恕和何程茂离开。 萧聿坐在紫檀嵌云龙纹宝座上,对陆则道:“言清,你即刻去一趟镇国公府。” 陆则与萧聿从小便是挚友,算得上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知帝心的人,镇国公府谋逆,那就是往他身上插刀子。 陆则忧心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事等着陛下。” 殿门阖上后,萧聿起身回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翌日午时,盛公公颔首走过来,低声道:“陛下,薛大人,刘大人求见。” 他哑声道:“传。” 薛襄阳走过来道:“启禀陛下……” 萧聿看着他手中的折子,直接道:“把折子给朕。” 薛襄阳双手递交上去,长吁一口气道:“苏景北通敌叛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今早有一耄耋老太得知自家孙子战死,一头撞死在镇国公府门前了。” 萧聿看着手中的折子,沉寂良久。 那风鸢楼,竟是苏景北名下的酒楼。 薛襄阳又道:“这风鸢楼根本就是细作的藏身之处,那儿的老鸨已经跑了,臣顺着苏景北名下的铺子继续查,西直门的云香茶楼、东直门的天方酒楼,两个月前就已关门了。” 刘大人道:“京郊的驿站也甚是可疑,西南那条官路若是用起来,只要借着经商的名义,运输兵器丝毫不成问题。” 薛襄阳正要说苏淮安,萧聿仿佛猜到了他眸中所想,“啪”地一声把折子摔在案几上,目光瞬间凌厉:“云香茶楼和天方酒楼的账目查过了吗?兵马道查了吗?驿站查仔细了吗?朕要的不是猜测,要的是证据!” 薛襄阳一愣,道:“臣明白了。” 随着殿门开开合合,镇国公通敌叛国的罪证越来越多。 多到萧聿都没办法骗自己这些是巧合。 六万兵马、十年的暗道、齐国的妾室……一切都说的通,也说不通。 差不多到了第五天,陆则送来了一份名单。 陆则道:“刑部这两日抓了二十多个细作,薛襄阳不眠不休,严刑拷打出了一份名单,没想到上面竟有景昶易的名字。” 景昶易。 那是骊山围猎时,向先帝提起野猎的人。 平心而论,若无那场野猎,燕王不会死,萧聿也不会那般容易登基。 陆则看到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倘若镇国公真的反了,那么景昶易这个名字,就证明苏景北扶萧聿登基也是有预谋的,其目的,就是挑起三王的“国本之争”。毕竟,国本之争才最是伤国本。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盘棋? 苏景北部署了多少年? 陆则道:“陛下,薛大人已经把苏淮安压回刑部大牢了。” 萧聿也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了,他用极轻的声音道:“他认罪吗?” “苏淮安自入狱起,什么都没说。”陆则道:“如今民心大乱,镇国公的石阶上都是人血,他这条命,谁也保不住了。” 萧聿攥着手中名单,恍惚起身,道:“继续查,还得继续查……” 陆则道:“陛下英明果决,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楚,苏家通敌叛国,已是证据确凿,他苏景明若是心有冤屈,为何不讲!” 话音甫落,萧聿眸中的镇定顷刻间出现了裂缝,他拔高嗓音,又像是自说自话:“陆言清,苏家不能是被冤的。” “朕不能做昏聩无能,残害忠良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