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孩子 同榻5梦
何为弱柳扶风? 那大概便是秦婈虚扶着宫人朝咸福宫而去的样子。 长歌听着秦婈微微喘息的动静,不禁皱眉,这秦婕妤,莫不是真病了? 寒风在宫墙间穿梭,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转眼,她们便来到了咸福宫。 从天而降的雪花落在秦婈额间、鼻尖、颈间,她时不时便抖一下,等着薛妃召唤。 月白色的缦帘迎风簌动,薛妃躺在乌木漆心嵌瓷花卉纹罗汉床上,瞥了眼外头道:“来了?” “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清月劝道:“娘娘,眼下秦婕妤正是得宠,您明着为难她,就不怕她去皇上那儿告您的状?” “站一会儿就算为难了?”薛妃嗤了一声,“不过是敲打一声罢了。” 清月道:“奴婢只是觉得这秦婕妤心思太深,有些事不好明着来。” 提到心思深,薛妃眉宇微提,“让她进来吧,本宫今日,是有要事同她说。” 须臾,秦婈缓缓走了进来。 原本就苍白怜人的小脸,此刻更显虚弱。 薛妃眯了眯眼,看着清月道,“愣着作甚,快去拿热茶来,婕妤快坐吧。” 秦婈坐下,轻声道:“多谢娘娘。” 刚说完话,她便咳了起来。 “婕妤昨日不还好好的,今儿是怎了?” “臣妾是不慎惹了风寒……”秦婈用帕子虚虚地掩住唇,又咳了几声,“谢娘娘惦记。” 装病是真的,一夜未眠也是真的,故而眼神里的疲态,是半点都不掺假。 薛妃蹙眉,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伪。 可这幅模样,又确实不大像装出来的、 薛妃打量着眼前鲜嫩的小脸,不由想起了昨日长歌送来的消息——“陛下亲自照顾秦婕妤,一夜未走。” 说来也是可笑。 后宫中的女子,向来是千方百计地打探消息,打探陛下昨夜又幸了谁,又叫了几次水,恨不得仔细到承宠的嫔妃一夜嘤咛过几声。 可有时候,打探了还不如不打探,就比如现在。 想着长歌那句话,再去看秦婈纤细的腰肢,薛妃甚至能想象皇上是怎样将其握在手中的。 新帝英俊倜傥,才学过人,倾心也是在所难免。 初入宫时,她也曾私下里打探过新帝喜好,得知他潜龙时常去酒楼看舞娘跳舞,且独好细腰,她便也学着裹腰缠腹。 可入宫三年,他何曾柔情待过自己一天? 薛妃压着心里的酸,笑道:“我今儿叫秦妹妹来,其实是想说说话,没成想妹妹居然病着。” 秦婈迎上薛妃的目光,又咳了起来,柔声道:“能陪娘娘说话,是臣妾的福气。” 薛妃递给她一杯热茶,笑道:“你放松些,总这样客气,反倒生疏了。” 秦婈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薛妃端起茶盏,拂了拂茶叶沫,饮了一口道:“我听闻你有个哥哥,今年参了武举?” “是。” 秦婈面上不显,心里却“咯噔”一声。 大周武选一向是由兵部主管,薛家虽不直接掌管兵部,但现任兵部侍郎贺长之却是薛澜怡之父薛泊宁手把手教大的学生。 薛家若想提拔谁、打压谁,就好比在竹篾里捉螃蟹,手到擒来。 她提起此事,定是有备而来。 薛妃慢声慢语道,“你不在京城长大,又久居深闺,许多事想必也不清楚,秦妹妹自入宫起便与我亲近,今日我便与你说两句心里话。” “臣妾恭听。” “这大周的武举啊,向来比不得科举,往年能得赏识的,不过就是前三甲罢了,你可知剩下的人都去了哪?” 秦婈顺着他的话说,“臣妾不知。” 薛妃缓缓道:“没名次的便不说了,有名次的无非就是塞到兵部,做个九品会同馆,给人递个文书,又或是再配合鸿胪寺接待外邦罢了,若是走运,熬一辈子,兴许还能熬成个六品的车驾清吏司,若是不走运,那便难说了。我听闻秦家兄长文武双全,如此过一辈子岂不是可惜了?” “他叫秦绥之是吧,其实以我与妹妹的情分,应当即刻修书一封,送回薛府才是,亲妹妹觉得呢?”薛妃顿了一下,拉过她的手道:“你放心好了,这与徇私舞弊无关,只是提拔一二。” 这话听上去,像是薛妃朝她递了橄榄枝,可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倘若此刻顺了薛澜怡的意,那她会要什么? 帝王宠爱夺不去,能夺走的,便只有孩子了。 她无心与薛澜怡为敌,却不允许任何人打萧韫的主意。 思及此,秦婈抬手捂住太阳穴,喘息声越来越急。 薛妃自顾自道:“陛下喜欢你,你又年轻,往后这子嗣定然不成问题,倘若陛下将大皇子……” 薛妃的话还没说话,秦婈整个人便晃悠了一下。 薛妃蹙眉,隐隐不安,厉声道:“秦婕妤?” 此时恰好风过门廊,秦婈从椅上滑跌在地。 薛妃立即起身,美眸瞪圆,道:“快,即刻唤太医过来。” 宁晟否正在太医院打瞌睡,忽闻秦婕妤在咸福宫昏倒了,整个人彷如醍醐灌顶一般,打了个激灵。 外面寒风呼啸,他却汗流浃背。 看秦婈的面色和呼吸,完全瞧不出是装的,薛妃的心此时也在打鼓。 秦婈是半点都没怀疑宁晟否的“医术”。 昨日被陛下抱在怀里的宠妃,今日忽然晕倒,身体是否有恙,他最是清楚。 宁晟否清了清嗓子,对薛妃道:“回娘娘话,婕妤玉体欠安,打昨儿起,便一直体热,这吹了风,怕是惹了风寒。” 薛妃脸色变得很差。 她以为用秦绥之相威胁,秦婈定会识趣,万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晕倒在她宫里。 如今后宫可不是前朝后宫,此事若是传到皇上和太后耳朵里…… 自己犯的蠢,总得善后才行。 薛妃连忙对清月道:“去本宫的库房,挑些上好人参和雪燕送到景阳宫去,都要最好的,还有精炭、手炉,都送去。” 薛妃又道:“清月,你送秦婕妤回景阳宫,我去慈宁宫请罪。” —— 亥时过后,几位身着绯色官服的官员才从养心殿走出来。 殿内静阒然无声,香炉焚着沉水香,幽幽不绝如缕。 萧聿抬手饮了一杯茶。 盛公公见皇帝处理完政务,悄悄走上去,道:“陛下。” 萧聿捏了捏鼻梁。 盛公公道:“今日秦婕妤在咸福宫晕倒了,不过眼下已是无事了。” 萧聿顿时睁开眼,“什么?” “怎么才说?” 盛公公无奈地躬了躬身。 怎么才说? 可这是您三年前立下的规矩啊,但凡养心殿议事,任何事不得通报,后宫一切事务,皆与皇后说。 实话不敢说,盛公公只能解释道:“但宁太医说了,秦婕妤身子已无大碍,稍作歇息便是。” “到底怎么回事?,算了,朕还是去景阳宫一趟。” 盛公公惊了一下,“陛下,可宁太医说了,秦婕妤那是风寒之症,万一过了病气给……” 萧聿恍若未闻,踩着月光,走进景阳宫。 眼下已是子时,秦婈已经睡着了。 其实,秦婈闭眼前,还轻轻嗤了一声。 这两日萧聿又是照顾她,又是陪她下棋,她本来寻思自己晕倒在咸福宫,他能来瞧瞧,可这男人果然还是,半点不曾改变。 不来,她便安心睡了。 萧聿坐在床边抚着她的眉眼。 又晕倒了? 难道招幡真的伤了她? 此时此刻的萧聿,根本没想过眼前人会是装晕。 毕竟他眼中的阿菱,便是偶尔有小脾气,也绝不会骗他。 这么晚了,她好不容易睡下,萧聿自然不可能叫她起来问话,便自行盥洗上榻,睡在了她身侧,又替她裹了裹被子。 困意袭来,梦境便也跟着袭来—— 永昌三十七年,四月十五。 隔日便是楚皇后寿辰。 晋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镇国公府前。 苏菱弯腰下轿,提起裙摆,跑上了台阶,扶莺在后面道:“王妃慢些!” 可回家娘总是格外令人愉悦,她怎可能慢些? 穿过垂花门,苏菱直奔主院。 还没进门,苏菱就听到了剑气声。 哦,想必是苏将军在练剑。她想。 她用指腹推开门,探了一个脑袋瓜进去。 只见苏景北身着玄色窄袖长袍,在庭中舞剑,剑法锋利,光芒逼人,苏菱还没来记得喊爹,下一瞬,那剑就直奔她而来。 “什么人!”苏景北厉声道。 苏菱吓得整个人蹦起来,她迅速转了身,欲哭无泪道:“爹,你这做什么呀!我险些就破相了!” 瞧苏家兄妹的容貌,便能想象出镇国公大将军该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苏景北回头瞧—— 他手中的剑,已然钉在门框上,地上还飘着一缕发丝。 想也知道是谁的。 苏景北扬了扬下颔,笑道:“让我瞧瞧是哪个贼人,胆敢擅闯国公府。” 苏菱无语道:“爹!青天白日的,谁都有胆子闯你的院子?!你别不是故意的吧……” 苏景北看着苏菱,语气软了下,笑道:“你过来,让爹瞧瞧。” 方才还咬牙切齿的苏菱,立马崩不住嘴角,小跑到苏景北面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道:“国公爷老当益壮啊。” 苏景北呵斥她:“没大没小。” 苏菱道:“我哥呢?明日便是皇后娘娘寿辰,我哥说替我准备了一套十二月花神杯当贺礼,他人呢?” 苏淮安站在她身后,双手交叠与胸前,“啧”了一声。 苏菱回头,眼睛都跟着弯了,“哥!” 苏淮安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嫁了人,还要回娘家吸血的,你瞧瞧京城还有谁家的姑娘如此?” 苏菱张口便是甜蜜话,“苏大人这样好哥哥,才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嫁了人也没长进。”苏淮安耳根子一软,转身将那套十二月花神杯,交给了她。 苏菱看着手中的花神杯,连连赞叹。 苏景北倏然开了口:“阿菱,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们说,都坐下吧。” 三人在庭中坐下,苏菱起身给面前二位斟茶,尽显贤惠之姿。 苏景北看着她道:“阿菱,你与晋王殿下,近来可好?” 苏菱眼神带着笑,笑意里面泛着光,不过话到嘴边就只是:“还成吧……” 成还是不成,苏景北和苏淮安都能看出来。 苏景北道:“成王侧妃前几日诞下一子,虽是侧妃所生,但也是本朝头一个皇孙,眼下外面已经有人在传,这皇孙是大周福星,龙心正是大悦,极有可能顺势立成王为太子。” 苏菱蹙眉道:“可宿州那些贪污案、卖官案,桩桩件件都与成王有关,陛下前几日不是还训斥他结党营私吗?” 苏景北笑道:“你随晋王殿下离京数月,京城见不到的,想必也都见到了,大周政治如此,皇子之间势力倾轧,你以为是陛下是头一天知晓?阿菱,你想想穆家近来的动作,心里该有数了。” 穆家,便是成王的母家。 穆家不仅给朝廷捐了好大一笔钱,还发现了一座铜矿。 苏菱缓缓道:“原来成王上次受罚,是因为贪污的银两,进了私囊。” 苏景北点了点头,道:“成王府诞下了皇孙,燕王也坐不住了,上个月,燕王正妃和侧妃接连有孕,燕王府尚未出世的孩子,便有三个。” 苏淮安听了这话,不由看了苏景北一眼。 苏景北道:“阿菱,当今皇后到底不是晋王殿下的生母,能自己提出来的事,就别让皇后先提,起码还能占个贤德。” 苏淮安道:“父亲!” 苏景北道:“你住口,阿菱若不是嫁进皇家,我永远不会对她开这个口,可她嫁都嫁了,我说她总好过旁人说她。” 苏菱偷偷拍了一下苏淮安的手背,笑道:“爹,我知道了。” 苏景北叹了口气。 晚饭过后,萧聿来镇国公府接苏菱回府。 苏菱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套十二月花神杯,跟着他上了马车。 苏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他忽然觉得萧聿是真有本身,忍不住咬牙道:“这才几个月,就忘了当初嫁人是怎么哭的了。” 苏菱好似听到了苏淮安的呢喃,她掀开马车的帘子,朝苏淮安摆了摆手,眼睛里都是讨好的意味。 萧聿道:“景明,我先带她回府,改日再来与岳父下棋。” 苏淮安一扫脸上的阴郁,朝萧聿躬身,道:“殿下慢走。” 回到马车上,萧聿十分自然地牵起苏菱的手,阖眸歇息,头往她身上靠了靠。 苏菱问他,“很累吗?” 萧聿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