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玻璃的信徒
“爸爸,我上课有时会没精神。” “睡眠怎样” “和以前一样好!不过以前浑身都充满劲头,从来不会累。” “当你还是小孩的时候,仙子们为你管理着身体,你逐渐长大,这个活儿就交给你了,可能有点不适应,但请学会和自己做朋友吧。” 吃早饭时,张维笑着向正值青春期的儿子灌鸡汤。孩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就差把“大忽悠!”三个字说出口了。 “亏你还是个数学家,整天说什么神仙法术呢!”妻子姚君一边端上一盘水果,一边数落道。 “什么数学家,我就是一个干净玻璃的信徒,只要把面前的邋遢玻璃擦干净就能看见躲在后面的造物主……”。 “还造物主呢!老妖怪也说不定啊!”夫人戏谑道。 “好吧,好吧,向mama请教去吧,我该走了,别忘了跳跃的数字游戏,晚上告诉我数字们跳的什么舞蹈,拜~”。 去扔给小家伙一句话,他赶紧跳上家门口的汽车,朝大学方向驰去。 “极大数研究组”是月昆学院里最另类的课题组,自从前任导师把带队的指挥棒交给张维之后,原先灰暗艰深看不到希望的旅程便换了一副模样。 短短一年后,三篇简洁优美的数论便牢牢地占据住了太阳系顶尖论文排行榜,至今无人超越。虽说全星系看得懂的人不超过一百人,但物理学泰斗们显然从中获益匪浅,甚至在拿下太阳系——“苍穹奖”的人物在致辞中都不忘对他致于鸣谢: “张维先生把盘古开天时用的咒语带到了人间,解开了我的疑惑,仅在此致于诚挚的敬意!” 远在天王星的泰坦尼亚拉加学院校长曾亲自到访地球两次,希望张维能够改换门庭,他都以不适合太空生活婉拒了。 “自己驾驶是获得灵感的一个渠道。”关闭了驾驶仪,体验驾驶干是他的爱好之一。 此刻他正驾驶着老式汽车,行进在他钟情的复古旧城的道路上。 眼前的红绿灯是这座旧城的标志之一。 车里播放着悠扬的中国老歌,他缓缓减速,汽车快停下来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他们在讲给谁听?”。 一心两用是他的习惯,当心中琢磨一件事时,不管是吃饭,走路,洗澡他的脑子不会停下来,只需要分一小部分在现实世界就可以。 有时候他猜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一部分的他会去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数字的天堂,想办法在巨灵守护的花园里盗取最美丽的花朵。 “哔” 后面的车按了一下喇叭,那是另一个驾驶爱好者在提醒他:“绿灯!”。 他踩下油门,立刻前行。 忽然一股不安袭来,心中瞬间空空如也,这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这股寒意的源头来自那双空洞的眼神…… 对面车道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用蓝色双眼盯着他,他像是被忽然窜出来的老师抓住恶作剧的学生,有点懵……好像自己欠了几辈子的钱一样。 自动驾驶判断驾驶人目前状态不行,于是接管了车辆,载着他向学校驰去。 张维的导师,乔尼.布莱恩是典型的西方人,对西式古典艺术有着近乎狂热的癖好。他留下的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欧洲古典的装饰,大概是一种叫做“巴洛克”的风格。每次走进这里,他都会想:“除了那张沙发可以用来睡午觉之外,其他毫无意义……”。 接手研究室之后,搬进来的第一天,张维再次被前任浓重的口味窒息。 “偶尔待上一会还行,整天面对着这些古物,非疯了不可!” 他打了申请,但没等拨款下来便自掏腰包……坚定在旁边扩出了一间屋子。 新房间只有一种色调:干净的乳白色。家具也极其简洁,一张轻薄的桌子配两个四脚椅,一个自己坐,另一个放在桌子对面。 极简的新办公室唯一的点缀是门口那株俄国数学家沃斯基送来的名贵黑松,增添了一份略带严谨的生气。 他用一道透明玻璃墙将新屋与老屋隔开,让两间屋子可以对望。有对比才有成就感…… “砰”的一声轻响,张维推门走进办公室,还没落座便说道:“深客,π和e的多维模型进展如何!” “早上好,教授先生,收到!”轻快的乐音过后,一列列浅蓝色的全息字符悬浮在屋子正中,由于对无理数的推算还在进行中,末尾的数字不停增加着…… “做九章变换!用原版程序” “是,教授” 数字变成了扭动的字符串,复杂而有韵律的重整式替换了它们。 “无穷里面有奥妙。”张维常说。 极大数是最艰深的数学领域之一。很显然,在既无规律又无尽头数字面前,如同它身上的蚂蚁看不见整只大象一般,人们的理解仅限于皮毛。 但张维是一只特别的蚂蚁,他有天生的控制力去欣赏无穷中神秘的韵律。 为了证明观点,他参与了地月联邦巨资打造的终极人工智能——深客,并和它一起将研究扩展到了“超维数”的领域。 这种“维”不同于物理学空间维度,更像是一种数字世界自身的波动规律——规则的规则。 在深客数学核心的升级补丁——“九章变换”完成后,张维从π的大约第7百多亿位开始,截取了一段出来,运行超维数变换后竟然得到了一本完整的《红楼梦》。
更奇妙的是,这本书的内容与市面上、馆藏中的任何一本都不完全一样。他送给几位顶尖的红学家进行鉴定……然而,专家们异口同声的回复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正宗曹雪芹的笔法,极有可能是失传的原著!哪里来的?” 他用一个老梗回答了所有人:给猴子一部打字机,足够的墨水和时间,它定会写出莎士比亚全集! 深客丝滑的输出让张维有些担心,他为此彻夜未眠,第二天便调整了“九章”的核心参数,人为制造了20%的错误或偏差,以降低精准程度。 聪明如斯人,对一个不能断奶的研究所来说,养寇自重从来都是个好策略! 模糊但令人向往的过程让研究员们不停绕着摸不到核心的问题折腾,不但产生了大量高分论文,也维持住了投资机构源源不断的经费。 “至少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五年之后的今天,“九章”似乎已到达了极限,因为精度问题,无论怎么优化,它都无法处理980亿位后的信息…… “当初也许不该找私人投资者的……没办法……”。参加了太多投资人会议后,看谁都像是来讨债的,他为此深感后悔。 当《我是佛系投资人》一篇嘲讽的短视频出现在“远景基金”自媒体推送中,尤其是将他迄今为止的成果描述为毫无收获的“数字考古”时,张维知道金主们的耐心到了极限:180亿私募投资……再不来点新玩意,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但似乎并没有合适的素材。 凭心而论,这几年他也没有闲着,经过艰苦的探索,成果仅限于复杂得像天书一样的涉密理论……那本真正的干货——云梦山研究院的暂名为《逝者之书》的,藏在无穷数里的奇异演化史是不能让凡人触碰的禁忌。 直到等红绿灯时,脑海里浓缩出来这么一个问题,让他受到了启发。 “他们在讲给谁听?” “该让新主角上场的了,挖掘一点可以兑现的宇宙秘密!”,张维检查了一遍数学专才选拔考试通过者的简历和论文,在“贺洁”的名字上挂了个圈,然后拉了一条直线到写着:“太白变换”的标题之上。 “深客,我们得抓紧培养一个像我一样会擦玻璃的信徒。”他对人工智能吩咐道。 “收到,教授,立刻安排!” “对了,不知您有没有想过,这块脏玻璃外面不是造物主,而是个妖怪?”深客问道。 听到这句话,张维愣住了,他笑道:“你的口气越来越像我老婆了?执行自我更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