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开彼岸，第三幕
虽然阿金嘴上说着“尽快赶路”，但实际上两人的步伐并没有加快多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全部都被不知名的奇特的花海所包裹。这里真称得上是一座大花园，是一座纯粹的大花园——阿金自进入这里就开始留意四周的风景，他惊讶地发现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花儿和花儿所在的植被之外，竟没有一只昆虫或者其他动物之类。花岸的环境分布是非常极端的，有可能一步就能跨过炎热与寒冷的分界线，同时见到两种甚至很多种生长环境迥然相异的花儿。他往前重重踏出一步，略显刺眼的阳光在他沾满泥土的鞋子上到处散射，他的眼中只留下一个光点。阿金的身后是一人多高的花茎，硕大的花瓣为下方湿润的土壤挡住了不少热气，其中孕育着不为人知的新生。 亦心始终快他一步，在他身前几米远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稀罕事物，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端详着。 “亦心？……亦心！你在哪儿？”阿金有些焦急。在花岸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走散了，大概率是没有机会再碰头的。 前方的花丛愈加浓密，色彩也更加鲜艳，女孩穿着素净的衣服，蹲在花丛里很难被发现。亦心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朵小花儿的花朵。这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有着奇特的翡翠色花瓣，每一片花瓣还没有她小拇指的一半大，安安静静地呆立在一堆干涩的土堆上。亦心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花瓣，却突然停住不动。 “嗯……嘿！” 她突然一把抓过去，右手一下子把整朵花包住，就在这一刹那，手心那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痒痒的感觉。亦心嗤嗤地笑着，手并没有用多大力气，渐渐松开了，她确信刚刚那是花儿受到惊吓而不自觉在发抖。 “吓你一跳！……嘿嘿，不吓唬你啦，小花儿！你要赶紧长高哦，要长到我的笛子这么高！”她把笛子立在地上，侧过头比较着，“看来有点难……没关系，你长高一点点，就可以找到更多阳光，就可以更快长高了！你就会越长越快，越长越快……最后把这片土地变成漂亮的翡翠颜色！” 没有风吹过，但小花儿确实轻轻摇晃了一下，尽管幅度很微小，但还是被亦心忽闪的大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了。她高兴地咯咯笑，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更高的花儿似乎对她偏心的言语表示不满和抗议。 “亦心，亦心！你在哪儿？听到了就回答我呀！……”阿金慌乱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她该不会认为这里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吧……”阿金嘀咕道，“这样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向日花……呀！” 迎面撞过来一簇花团，阿金差一点就要被扑个满怀。他定睛一看，亦心的头上挂了好几朵鲜艳的花朵，黄的红的绿的，在阳光的渲染下煞是好看。他看着兴致勃勃的小亦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阿金，阿金！你看你看，你认识我戴着的这些花儿吗？……这里什么颜色的花儿都有！我每一种都采了一朵。”亦心的手紧紧攥着她的笛子，语气止不住兴奋。“对了，我还采了一朵最奇妙的花儿，我想小蝴蝶会喜欢它的！” 她从衣兜里取出一枝保存完整的花，阿金凑上前去，还没等看清楚它的模样，先闻到一种浓厚的香甜气味。他几乎就要迷醉进去，却睁大了眼睛，拍打着两颊，想努力保持清醒来辨认这种花儿。可无论他怎样靠近，怎样眨眼，在这种香气的挟裹下，他眼中的花儿始终是模糊的，甚至连颜色都看不清。 “我看不清它，亦心……你是怎么采到这种奇怪的花儿的？”阿金疑惑道，“我怕小蝴蝶再受到什么伤害——哦，我当然不是在怀疑你。你能看清楚这朵花儿的模样吗？我的眼好像出问题了。” “放心啦，阿金。”亦心很自豪地叉着腰，仿佛一个找到宝藏的英雄。“刚刚在前面，我跟这朵花儿聊了一段时间。它很乐意跟我们分享它的芳香，这种香味会让人感到舒服，我在那里呆了一会，感觉身上一点都不累了！也许小蝴蝶在它身上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不少体力呢。“亦心把花儿捧得高高的，”至于你问花儿的模样，其实我也看不清楚。小花儿说这并不重要，它生来就是为向其他花儿传递香气而存在的，它的模样自始至终都会被自动忽略掉……是不是很有意思？” 阿金惊讶地目瞪口呆：“你是怎么和花儿聊天的？你说你能听到花儿的声音？” 亦心拍了拍她的衣服，里面藏着她的宝贝笛子，“当然可以啊，我只要对着花儿吹奏，就能听到它们在说什么。奇怪的是，我自己好像听不到笛子的声音……啊，忘了忘了，赶紧给小蝴蝶送上我的礼物！不然，花儿可要先着急了！” 亦心上前一步，左手握着那支花，右手轻轻抬起，抬到与阿金那个最严实最温暖的口袋相水平的位置。慢慢的，那个口袋开始往外流淌出柔和的金色，相比于天上耀眼的太阳，这丝丝缕缕的金色甚至显得有些暗淡。不一会儿，金色的蝴蝶从口袋里探出触角，它努力地攀爬出来，抖动着翅膀，刚刚飞出一点点距离，就一头栽了下去。 “啊呀！” 阿金刚想伸手去接，亦心已经快他一步，抢先让蝴蝶稳稳落在自己的掌心上。金色的蝴蝶伸展着硕大的翅膀，居然比她的掌心还要大，亦心小小地惊叹了一下。两个人目不转睛看着蝴蝶凑到香甜的花儿附近，看着蝴蝶在香气的包裹下，竟逐渐撑起身躯，翅膀的翕动也变得舒缓。亦心就这样平伸着手，微笑着看着小蝴蝶的一举一动。 这样保持了好一会儿。“你的胳膊酸吗？”阿金试探性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让小蝴蝶在我手上停着？” “不用！不用不用……”亦心连连拒绝，“你别看我个子不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我可是擅长吹笛子的！早就习惯了像这样伸着胳膊的练习，你信不信，我这样能坚持的时间可比你长不少呢！”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颊红红的，“不过……我们能在这里停留一阵子吗？这里阳光晒在身上真的好舒服，脚下的沙土也热气腾腾的，我真想在这里小坐一会儿……你放心，时间不长的，我不会耽误咱们找太阳花的，可以吗？” 阿金满口答应，两人就势坐下来，亦心刻意将动作放得很慢，以免影响到手上的小蝴蝶。她很高兴地看到小蝴蝶的翅膀与阳光缓缓融为一体，变得更加耀眼，她相信这是一个好兆头。 “你知道吗，阿金，我刚刚和好多好多花儿说了话！”亦心说道，“它们的声音都不一样，就和一个个不同的人似的。它们跟我讲了好多好多关于花岸的故事，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你要不要听？……我记性不是很好，再等一会儿可能就忘记了，嘿嘿。” “我要听。”阿金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复。“你可要讲快一点啊，可别讲到一半后面全忘记了，听故事只听一半我会惦记的！” “嗯！”亦心拉开了话匣子，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富有活力。 “你知道吗？花儿们告诉我，花岸里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不仅仅是花儿，甚至是我们沐浴的太阳光，我们脚下的土地，我们所感受到的风，都是有生命的，是不是很神奇？它们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每当有人进来这里把它们吵醒，它们就会开始关注这些闯入者的一举一动，防备他们有什么坏行为——啊，不用担心，我们两个人还是很受大家欢迎的！” 她顿了顿，继续讲道：“我听花儿们说，包括我们在内，到过花岸的人一共只有七位。你之前提起的“酒保”肯定是一个，你还听说过其他人吗？……好像有的人来到这里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提起他时，花儿们都是很害怕的样子。他们说那个人来过花岸两次，并且没有从花岸离开，没有花儿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好像在这里歇斯底里地大闹一番之后就凭空消失了……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吓人，我还是不要乱跑了吧，万一遇见那个人，我怕他会为难我……” “没事的，放心吧，亦心，我们搭伴儿。”阿金心里只是感到有些好笑。“你说的那个人，他应该是最后在花岸直接离开了万梦吧。酒保先生说，每个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答案，就可以从万梦中离开……虽然我不太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不过我想对你来说，你的目的是谱一曲属于自己的乐曲；对于那个人来说，嗯……我也猜不到他想找到什么，哈哈哈哈……” 亦心跟着笑：“不过，我真的要感谢你，阿金。要不是你的提议，我还真没想过来到花岸看一看，这一路上有趣的漂亮的事物太多了，我的脑袋快要装不下啦！……我必须抓紧时间想想怎么完成这一首独特的曲子，然后我要完美地把它吹奏给你听！我现在感觉心里好像一跳一跳的，我快等不及了！” 阿金回报以发自内心的期待。他忽然注意到，亦心的右臂已经直直地伸了很久，几乎要僵硬了。他伸过手去，想要把蝴蝶捧过来。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亦心的小手心，冰凉的指尖与温热的手掌仅仅是触碰的一刹那，就让亦心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但她仍然坚持着不把手缩回去，眼看着蝴蝶大大伸展开闪亮的翅膀，沿着手指的桥挪动过去，停在阿金的指关节处。阿金长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用手指摩挲着蝴蝶的翅膀。 “这里是不是很热？我看你的脸好像发烧一样红啊。” 亦心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晕过去了。或许是这里太阳正旺，晒得头脑发昏吧。她这么想着，心脏却砰砰震动个不停。 “我休息够了！我休息够了……”她跳起来，“阿金，我们继续前进吧！去找向日花……对，去找向日花，我都差点忘了，真不好意思！我们快走吧！”她在拼命掩饰自己的失态。 阿金看到面前的女孩精神充沛，原本对她身体情况的担心也打消了。他环顾四周，突然问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不对，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向日花在哪里吧？我原本想着，向日花是迎接太阳的花，那它们应该生长在最温暖最明亮的地方，可是我们沿着大致的方向走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两个人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我想……我可以试试。”亦心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她自己清楚，这是她在做某件事前必要的准备，她掏出了自己的笛子。“花儿们向我描述过向日花的样子，我想，通过笛子来传递我们的呼唤，它应该能作出回应的吧。”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阿金已经了解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乖乖闭上眼睛，放开自己的其他感官。他的手仍然保持原来的动作，小蝴蝶也安分了许多，停在他的手指上，翅膀静止不动。 亦心深吸一口气，尽管她不确定这会不会有效果，或许接下来吹奏的笛音她自己都无法听到…… …… 我在金色的湖畔栽下一株金色的花 生长在枯陋灰黑的石缝之狭 细密的花瓣和细微的花盘 沐浴在时刻闪耀的金光之下 …… 我那一株生长在金色湖畔的金色的花 扎根在高远无边的天空之下 轻轻的呢喃和略显落寞的细语 寄托给风儿飞向四方八面的天涯 …… 我所见到的那一片浩瀚无垠的海洋啊 所毗邻的是一片璀璨如金的太阳之花 时而激昂时而温柔的浪花将那天际线拍打 金色花海的歌声吸引着云与虹与白的岸沙 …… …… …… 伴随着戛然而止的笛声和亦心惊喜的喊叫声，阿金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变轻了一些。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原本羸弱不堪的小蝴蝶此刻正在空中自如地打着旋。阳光透射过蝴蝶的翅膀，在眼中像是变成了柔顺的金色丝绸。阿金叫喊着追上去，手掌夸张地张开。蝴蝶在飞行一段时间后，突然消失在视野范围内。阿金刚要大声呼唤，却被面前的景象震撼地哑口无言。一大片金色的海洋，一个个突起的浪头，都齐刷刷对着天边夺目的太阳。金色的蝴蝶乘着那最高的金色浪花，迎接太阳光的洗礼。这一众朝日的使者，是太阳最虔诚的信徒，此刻正在向太阳献上它们最为神圣、最为高洁的讴歌。 在向日花丛的一旁，一株巨大的参天绿植拔地而起，笼罩万物，长而宽的叶片足以遮挡这片区域上方的整个天空。绿植的根部深扎地下，望不到底，下面的空间被一湖净水填充，绿意盎然，生气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