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局势（下）
刘畅摇头，依然不相信：“我从没听过这种事。” 阿巴斯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你想要帝国大肆宣传自己核心深处的弱点吗？不，没人会这么干！先生，你知道我成为你助理之前，我最大的理想是什么吗？一名记者！我并为此准备了多年，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就必须有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即使大家都不知道，即使大多数人蒙在鼓里，即使帝国当局尽力隐瞒真相，我也能挖掘出事件的真相，并把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 相信我！虽然你不晓得，但是族长们心里明白，就是鲧罣也知道——侵扰罗刹星就可能使整个帝国陷入动荡的局面，这是所有的执政当局最不愿意见到的。 为了愚弄自己的臣民，不但我们的敌人需要敌人，我们同样如此，我们也需要一个敌人！鲧罣族长正是也看到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国家对罗刹星采取绥靖态度的原因。你的出现，很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刘畅说：“那么，你会因此建议我留在夏星？” “没错，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将绝对安全，不必担心鲧罣。你不用改名换姓，可以完全公开活动，他却对你无可奈何，他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你的态度，逼你立刻离开禁星。若非命运之神将我们拉到一块，你又有出人意料的自卫本领，那么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刘畅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就靠那两个傻子，他们就能完成试探和逼我离开的目的。” 阿巴斯说：“傻子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他们的出现才是重要的。整个会场有严格的保安措施，对于来宾更是要经历重重的检查，机器检查和安全人员的双重检查，像他们俩那么显眼的目标没有被发现，你不觉得事情很严重么？” 刘畅终于有些明白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说道：“我还以为是你们为了活跃气氛，安排的优伶呢。可是我得在夏星待多久？” “视你的安全情况而定，先生，该多久就多久。” 说完，阿巴斯便离开了。 在阿巴斯离开这段时间，刘畅的心里很是不平静，他和前任阿兰总督的情况不一样，他可以拍拍屁股揍人，而他不能，如果自己未来达不到预期的目标，要么会被新出现的‘天选之子’替换掉，要么自己老死在这里，也就是说，他没有退路！再三权衡之后，刘畅还是决定，接受阿巴斯的安排，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暴风雨不可避免，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不久之后，阿巴斯便回来了，带来了他们所需的东西，也给刘畅带来了新的衣服。 穿戴整齐后，刘畅望着自己的全息影像，它是由阿巴斯的投影机投射出来的，这要比照镜子更直观、更实用。事实上，现在房间里仿佛有两个刘畅。只是一个刘畅在围绕着另外一个刘畅，从各个角度审视自己。 刘畅仔细打量这件新短袖上衣的袖子，心里的想法是希望色调最好再朴素点，但他还是谢天谢地，因为阿巴斯选择的颜色已比这个世界流行的柔和许多。刘畅想到那两个小流氓穿的衣服，心中便打了一个寒战。 他说：“我想我得戴上这顶帽子。” “在禁区中的确如此，这里不戴帽子是没教养的象征。但是在别的地方，礼俗则又有不同。” 刘畅叹了一口气。这顶圆帽以柔软的材料制成，戴上后会根据他的头型自动调整。整圈帽檐都一样宽，但比那两个小流氓的帽檐要窄些。刘畅注意到戴上帽子之后，帽檐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这才稍稍感到安慰一些。 “它没有系在下巴底下的帽带。” “当然没有，这是礼帽，不是年轻的嬉皮士前卫的流行帽。” “年轻什么？” “嬉皮士，是指为了惊世骇俗而穿戴某些衣饰的人，我确信你们地球上也有这种人。他们天生就是服装的敌人，不在衣服上剪几个窟窿，露出半个腚，都是对自己屁股的不尊重！” 刘畅哼了一声：“我还看见有些人把一边头发留到齐肩的长度，却把另外一边剃光。”想到那种样子，他不禁笑出声来。 阿巴斯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我想那样一定难看极了。” “还有更糟的呢。他们显然还分左派和右派，双方都无法忍受对方的发型，两派经常在街头大打出手。” “那么，我想你应该能忍受这顶帽子。”阿巴斯注视着刘畅的光头，笑着说，“不然的话，你可能成为他们两派的共同目标，何况它还没有帽带。” 刘畅说：“我会习惯的。” “它会吸引一些注意。一来是它的颜色太素，让你看起来与你的年龄很不相符；二来大小也不很合适。此外，你戴着它显然看来很不舒服。不过还好，我们不会在这里太久——看够了吗？”全息像立即消失无踪。 刘畅把帽子摘了下来，把玩在手里，阿巴斯说的对，头上顶着这个东西，让他很不舒服：“这总共花了你不少钱吧？” “这个你无需在意。” “我不喜欢欠别人钱，欠你的钱令我不安。” “别为这种事烦心了。不过我们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我怕会有人记得我这张脸，万一被发现，他们会一路追踪我，最后找到这里来。”阿巴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这么说的话。”刘畅说，“你为了我而令自己身陷险境！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我知道，但这出于我的自愿，而且我能照顾自己。” 刘畅说：“我还有一些问题。。。。” 阿巴斯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以后我们再来讨论其中的道理吧——对了，我已将你的衣服原子化处理了，但愿没被别人看见。当然，这样做会给有心的人留下把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服饰太显眼了。 有人可能会根据这点猜到是怎么回事，在灵敏的耳目窥探下，实在很难掩饰所有的行动。然而希望在他们将一切拼凑起来之前，我们已经安全离开此地。” 刘畅跟在阿巴斯的身后，左转右转，来到了人行道，他们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四周是柔和、昏黄的光线。阿巴斯一直警觉地将眼睛转来转去，并让他们的步调与人群保持一致，既没有超越他人，也没有被人超过。 刘畅可无法做到像阿巴斯那样的沉着冷静，这里是他的老巢不假，但很多地方他还是不知道，包括他现在看到的，他说：“这里怎么这么多人，人行道和天桥上都是无尽的人潮。” “有何不对？”阿巴斯说，“你有恐高症吗，先生？” “恐高症。。。。。”刘畅从右手边的栏杆往下看，下面是一道很深的深沟，将两条人行道分隔开来。两者的通行方向相反，每隔固定距离设有一座天桥。他们正处在一座天桥上，他看到地面上的人影比一只蚂蚁还小。 “我。。。”刘畅故意停顿一下，做出努力控制自己恐慌情绪的样子，开什么玩笑，自己在老家，爬上几千米珠穆朗玛峰的绝壁都不怕，会害怕这区区的几百米高？但嘴上还是说道：“不会。不过，往下看还是有些吓人，这也太高了----下面有多深？” 奏效了，阿巴斯眼里闪出一丝喜悦，“大概有四十到五十层楼高吧，我想。这种设施在禁星，以及其他一些人口密集的区域都很常见。” “我有一种想法，会不会有人想从这里跳下去。” “很少有这种事，想自杀还有简单得多的方法。此外，自杀被禁止的，即使在罗刹星也是社会不容的行为。 如果真的有人想自杀，是可以在一些特定的机构申请，有各种被认可的方法供人结束性命。 只要你愿意先花点时间，也可以接受一下心理治疗。 至于意外么，偶尔也会发生几桩，这也是我问你有没有恐高症的原因。” “恐高症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嗯，为了可以快些到达地面，我们得利用重力升降机。”阿巴斯看着几乎深不见底的深沟，说，“没有多少人利用这种设施，而且我必须告诉你，我自己也不太喜欢这个主意。但如果你自认应付得了，我们最好还是这么做。” “重力升降机？” “可以这么说，它是一种没有升降舱的升降通道。我们只要走进空旷的空间，就会在反重力作用下缓缓坠落，或是缓缓上升。直到目前为止，它大概是应用反重力的唯一装置，主要因为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应用。”阿巴斯耐心地跟刘畅解释，毕竟是个土包子，踩到狗屎运被选为总督，作为见多识广的城里人要包容一些，大度一些不是。 就是直接跳下去呗，刘畅有意让自己的双腿做出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提出另外一个问题用来掩盖自己的失态：“我们在半空的时候，万一动力突然消失，那会怎么样？” 阿巴斯的笑容更和蔼了，他说：“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会往下掉——除非当时相当接近底层，否则我们准死无疑。我还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相信我，要是发生过的话，我一定会知道。 我们也许不能发布这种新闻，因为基于安全的考虑——那是他们隐瞒坏消息的一贯借口，但我自己总有办法知道。它就在前面”阿巴斯一指前方，“你要是不能应付，那我们就别去。也可以选择常规的升降舱，只是常规的升降舱既缓慢又沉闷，很多人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阿巴斯转进一座天桥，来到一个大型凹室，那里已经有些男女在排队等候，其中一两位还带着小孩。 刘畅压低声音说：“我从未听过这种东西。当然，我们的媒体过分注重地方新闻，可是想来总该提到这种东西的存在吧。” 阿巴斯说：“这完全是实验性的设施，而且仅限于禁星。它使用的能量不敷成本，其他星球并不急于推广，不想过早公之于世。毕竟这是第一个模仿斯巴达技术的产品，给人的感觉很反直觉。 羽人族之前有个老天皇——平田氏，他能寿终正寝的原因说起来每个人都不敢相信——坚持要在自己的皇宫装设这种升降机。 据说，他还把自己的名字和反重力连在一起，因为他很关心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这是没什么成就的老人常有的心态。” 斯巴达星----也就是‘鸟人’所住星----的科技，是几乎整个银河域的科学家的梦想，只可惜根本没有成功者，刘畅听到有人用生命来抄袭，到让他肃然起敬：“他成功了？” “不，他死了！”阿巴斯神色有些黯然。 刘畅追问道：“死了？你不是说----他是寿终正寝么？” “这正是他高明，并留下美名的地方----他是在他咽气的一瞬间----他把自己摔成了rou饼！也有人坚持老人是摔死的。我也坚持相信是后者，因为，老天皇死后不就，这个东西就出现了，很多人都说，这是老天皇的精神感动的上苍。 正如我所说的，这种科技将来可能广为流传，不过，也可能除了升降机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应用。” “他们还希望将它应用在什么地方？”刘畅问道。 “反重力太空飞行啊，可惜那需要更多的技术性支持；据我所知，大多数物理学家坚决相信绝无可能——话说回来，当初，他们大多认为连重力升降机都绝无可能。” 前面的队伍很快变得越来越短，刘畅发现已经与阿巴斯站在地板的边缘，前方是道开阔的缝隙，面前的空气发出微微闪光。他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感到一阵轻微的发麻。虽然不算痛，但他迅速将手缩回来。 阿巴斯解释道：“这是基本的防范措施，以防有人在控制钮开启前越过界限。”他在控制板上按下几个数宁，刘畅猜想可能是楼层或者距离的设定，闪光随即消失无踪。 刘畅站在边缘往下望，见到的是一条深邃的升降通道。 “如果我们勾着手臂，你再把眼睛闭起来，”阿巴斯说，“你也许会觉得比较好，或者说比较容易。顶多只有几秒钟时间。” 事实下，他令刘畅毫无选择余地。被他紧紧抓住手臂之后，刘畅又跟上次一样无法挣脱。阿巴斯向一片虚空走去，刘畅拖着踉跄的脚步尾随在后。类似的设施刘畅不是没用过，不管是在基地抑或这里，他不止一次的使用，以前没有心里障碍，这次不同了，尤其是听到‘老天皇的传说’，知道这个升降舱只是一个赝品之后，他可不想步老天皇的后尘。 他紧闭双眼，并未体会到降落的感觉，也未曾察觉空气的流动。几秒钟之后，他被一股力量往前拉，赶紧向前迈出一步才恢复平衡，此时他发现自己再度脚踏实地。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张开眼睛。“我们成功了吗？” 见刘畅的紧张样子，阿巴斯冷冷地说：“我们没有死。”然后便往前走，被他抓着的刘畅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阿巴斯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冷静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但刘畅却不禁动容。 地面上早有一辆出租飞车等候在那里，二人钻进去后，飞车便启动了。在其他地面车之间钻来钻去，最后终于超越那些车辆，来到一条平滑的斜坡路。然后飞车逐渐加速，在一阵颠簸中腾空而起。 刘畅先前已被一组网状安全带罩住，此时觉得有一股力量先将自己向下推向座位，然后又向上抵住那张网。 这种颠簸让刘畅很是不舒服，他问道：“我们要走多久？” 阿巴斯答道：“到下一个目的地大概五小时多一点。” “五小时！”刘畅心都凉了。这么长时间，密封在一个地下通道里，不见天日，刘畅可不认为是个愉快的旅程。 阿巴斯却以为刘畅被自己的高效率给惊到了，自信满满的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差不多每八百里会经过一处休息区，可以在那些地方停下来，将车子驶出隧道，伸伸腿，吃点东西，或是解个手。当然，我希望休息的次数越少越好。”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进，就在刘畅昏昏欲睡的时候，右方出现一道强光，前后持续好几秒钟，令刘畅大吃一惊。刹那间，刘畅都以为这辆破旧的老爷车出现了故障，因为，它又开始了颠簸。 “那就是休息区。”阿巴斯回答了刘畅未曾出口的问题。 刘畅说：“不论你是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旅程。” 阿巴斯面带歉意地说：“就禁星的治安而言，都会相当安全，但这种安全只是相对于普通的民众。至于单独行动的人员——间谍、特务、职业杀手，随时都可能出现，我们必须时刻提防，不能表现得太过与众不同。” 刘畅露出相当不安，甚至连说话都有不顺溜：“职业杀手！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们真会杀我吗？” 阿巴斯说：“我确定鲧罣族长不会。据我猜想，他既然已经在公共场合公开地侮辱了你，你要是除了意外，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然而也许会有其他敌人出现，或者可能发生一连串意外事件。毕竟，鲧罣族长的对手或者敌人，也会这么想。” 刘畅摇了摇头，将脸别过去，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他对整个银河域，可以用两眼一抹黑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没想到只是一个见面会，就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你们在外族的统治下，一个个的像婊子一样，笑脸迎奉；怎么遇到自己了，给你们笑脸了，你们倒一个个的把自己当大爷了，你们不是想看笑话么，爷就笑一个给你看！ “那么你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刘畅瞬间感到极度的失望与痛心。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被人搭救，他只不过是个无助的猎物，被众多猎食者竞相争逐。 “皇上和他的官员想得到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自己活得更安全。他们之所以对你的能力有兴趣，只是因为或许能用它来扶助皇上的统治，确保他的幼子将来得以继位，以及维系文武百官的地位和权势。反之，我则是为了整个银河系着想。” “这两者有差别吗？”刘畅冷声道。 阿巴斯感觉到刘畅语气有些变化，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严肃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答道：“假如你无法看出这两者的差别，那是你自己的羞耻。早在当今皇上出现之前，早在他所代表的皇朝出现之前，早在帝国本身出现之前，人类便已存在于银河各个角落。人类的历史比帝国久远许多，甚至可能比银河系两千五百万个世界的历史还要久远。根据传说，人类曾有一段时期全部住在一个世界上。” “传说！”刘畅耸了耸肩。 “是的，传说。但我找不到这并非事实的理由，我是指两万年甚至更久以前。我敢说人类刚出现的时候，没有与生俱来的完整超空间旅行知识。不用说，过去一定曾有一段时间，人们无法以超光速旅行，当时他们必定被禁锢在一颗行星上。 而我们若是展望未来，在你死去之后，在当今皇上驾崩之后，在他的整个世界结束之后，甚至在帝国政体瓦解之后，银河中各世界的人类当然仍会继续存在。由这一点看来，过度关切个人、皇上以及年幼的皇太子并无意义，甚至整个帝国的结构也没什么值得关心的。存在于银河中的亿兆人口呢？他们又如何？” 刘畅说：“各个世界和人类都将继续存在，我这么想。” “你难道不觉得有急切的需要，想要探知在何种条件下，这两者才得以继续存在？” “我很想这样做，阿巴斯，可是这种渴望无法自动产生能力。科学技术可能改变环境，但他不能改变人类自身，我不得不以同样的答案回答你。” “难道你连试一试、找一找的意图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刘畅没想到阿巴斯居然有如此胸怀，先前倒是小瞧了他，心中倒有了几分敬意，也认真地回答道：“正如我不会试图把整个银河系的星球都整理一遍，将它们逐个统计在册，再按照质量的大小排列起来。我明白这种事不是我这辈子能完成的，我不会傻到假装要试试看。这是个毫无意义的事。” “假如你明白人类目前处境，和银河系的恒星数量有关，他关乎人类目前处境的真相，你会不会想试一试？” “这是个不可能的问题。什么是人类目前处境的真相？你是说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