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追影徒

    希塞尔坐在餐桌旁，偷瞄了一眼坐在自己右侧的父亲。父亲此时正在与身后的侍女轻声交谈着，他隐约听到了红酒，三分熟之类的话。

    “年轻的骑士，希塞尔，感谢你今天应邀参加午餐。”拉鲁斯王依旧一副和蔼的面孔，“希望食物能合你的口味，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和身后的侍女讲。”

    国王身旁原本应该是王后坐的位子空着，玛利亚公主就坐在紧挨着空位的另一边，正好是希塞尔的斜对面。

    “我的荣幸，国王陛下。”希塞尔向着主座的拉鲁斯王起身致意。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希塞尔此时可没有心情考虑如何享用精致丰盛的午餐，他脑子里全是那扇坠入庭院的该死窗户。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得赶紧想好一套说辞。

    开胃菜是一只外壳巨大的奶油焗蜗牛。希塞尔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吃这玩意儿，直到他今天第一次尝到。

    刀叉几乎毫不费力就将蜗牛rou切了下来。胡椒与蒜的咸香，搭配上奶油与黄油的浓厚口感，居然是恰到好处地刺激了味蕾，将希塞尔嘴里的味觉感受器全部激活了起来。

    就在他还想再来一口的时候，偏偏只能面对空荡荡的蜗牛壳了。

    意犹未尽，这是一道开胃菜所能带给人的最高级别的感受。

    接下去，一小盘口味清淡的蔬菜汤，则刚好把的大口进食的冲动，调整成了持续性的渴望。

    “玛利亚，亲爱的，今天的凳子……有些……不称心吗？”

    希塞尔手里的勺子停在了半空。

    “不，父王，只是……”玛利亚公主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人，声音越来越轻，“昨晚睡觉的时候……掉下了床……”

    “玛利亚……”拉鲁斯王摸了摸额头，苦笑了一下，“你可是一国的公主。在座的诸位，还请卖老父亲一个人情，别声张出去。”

    玛利亚公主浅笑着低下了头，向着希塞尔眨了眨右眼。这让希塞尔如遭雷劈，手里的勺子滑落下来，碰在盘子上，发出了清脆刺耳的响声。

    “啊！失、失礼了。”

    “西塞，怎么了？”

    “不、不，没——就是有些紧张……”

    希塞尔捡起勺子，偷偷深呼吸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把玛利亚公主的盛世容颜抛在脑后。

    喝完了汤，希塞尔身后的侍女为他撤去了盘子，端上了今天的副菜——一种希塞尔从没有见过的鱼。

    希塞尔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的侍女正是赫西。赫西知道这不是她能够说话的场合，只是快速地提了提嘴角，算是回应了希塞尔的视线，打了招呼。

    “拉鲁斯的王，请允许我为您的款待表示感谢，这些食物实在是太可口了。年轻人，你应该多吃些，这些可不是下等骑士能够吃到的。”

    面对雅各布轻蔑的话，希塞尔没有回应。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雅各布对他不怀好意，视线始终在他身上。

    “对了，年轻人，别那么紧张，聊一聊，那些日子你都是靠吃什么挺过来的？”雅各布晃动着垂在手指间的叉子，“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挨了饿，或者说，你本来是一个肥……？”

    “说说，希塞尔，我想我们对你的经历还不够了解，多了解一些肯定有好处。但愿我能给的奖赏能够弥补你所受的苦难。”

    这可有些难到希塞尔了。朵利安抓来的野味，配上魔灯精灵的火焰魔法，还有她不知道用什么魔法弄来的香辛料，说实在的，他就没为吃的发过愁。

    “父王，这对希塞尔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们不应该强迫他。”

    “哦，亲爱的玛利亚，我们当然不会强迫。你说的有道理，希塞尔，我想我们还是以后再谈这些。今天，尽情享受拉鲁斯王国能带给你的美食吧。”

    “非常感谢，我的陛下。”

    希塞尔松了一口气，赶紧闭上嘴将盘子中的东西一扫而空。

    拉鲁斯王国最高级牧场出产，专供王族的“雪月夜”牛排。

    这就是今天的主菜。

    雪白的纹理，犹如月光照耀下的片片白雪。三分熟，在外行人眼里过于血腥，而内行人知道，这才是最适合“雪月夜”的。

    甘甜，富含优质脂肪的rou汁，随着与牙的每一次碰撞，溅满口腔。

    希塞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美味的东西。他终于将所有烦恼都赶出了脑子，专心享受着舌尖带来的愉悦。

    “希塞尔，是吧？我想我记住你了。”雅各布满意地将最后一口rou咽下，用餐巾擦了擦嘴，“我很少会去记别人的名字，特别是像你这样的低——不，年轻人。你大可以在你的伙伴们面前吹嘘吹嘘，嘿嘿嘿。”

    “我的荣幸，阁下。”希塞尔头也不抬，不停地把rou塞进嘴里。

    “……哼，没劲。”雅各布动了动手指，身后的侍女便帮他把酒杯满上了。他小口地喝着红酒，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希塞尔。

    希塞尔也终于吃完了主菜。他放下刀叉，擦过嘴，闭上眼回味着“雪月夜”所带来的极致美味。

    他感觉到温暖甜美的rou汁到了他的胃里，顺着他的血液走遍了全身。那种奇特的感觉使他充满了勇气。希塞尔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雅各布。

    “尊敬的海尔斯王国骑士军团团长，阁下，我能否请教你一件事情。”

    雅各布把目光转向杯中深红色的酒液，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酒杯：“什么？”

    希塞尔克制着自己，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所带领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晃动着的酒杯停下来了。随着杯中的酒液停止旋转，餐厅里陷入了一片静寂。

    “那些玩意儿……招来它们的人，叫它们‘追影徒’。你一定觉得它们很可怕，很邪恶，不是吗？”雅各布看了一眼希塞尔，又看了一眼拉鲁斯王，“这没什么可耻的，年轻人，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我的部下，海尔斯王国最勇武强大的骑士们，被命与它们进行决斗。胜利的一方，将成为海尔斯王国征服大陆的力量。”

    “……结果呢？”

    雅各布像是看白痴似的白了希塞尔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当我亲眼目睹最得力的部下，也被它们深不见底的巨口埋葬之后，我明白了。”

    雅各布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海尔斯王国能够征服大陆，就靠它们。它们没有感觉，凶狠残忍，忠诚，生命力顽强——很难说它们到底有没有生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它们能动，那它们就是最棒的士兵。你见过它们，懂我的意思吧？”

    “嗯……”希塞尔点了点头，向着拉鲁斯王站起了身，“尊敬的国王，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我实在无法理解，能够带领那样一群邪恶怪物，入侵拉鲁斯王国的人，为什么可以坐在这里？”

    “嘿嘿嘿，带领？我亲爱的希塞尔，可爱可敬的希塞尔，我想你可真的是搞错了呦。”雅各布笑着摇了摇头，“那不是带领，而是监视。”

    “监……视？”

    “没错。只要我表现出一丝反抗，它们就会把消息带回给它们的主人。而就算是我，面对如此数量的它们……”

    雅各布举起了空酒杯，在他身后的侍女赶紧给他满上。

    “敬强大的碧风骑士。”雅各布将酒杯举向空中，“要不是他，嘿嘿，我一个人可干不完那么多啊。”

    说完，雅各布就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现在的他看上去有些醉了，眼里布满了血丝。

    “希塞尔，你……信不过我？”

    希塞尔看了看国王，公主，又看了看父亲。他直视着雅各布满是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的。”

    啪，啪，啪，雅各布咧着嘴，双手鼓起了掌：“很好，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尊敬的拉鲁斯王，拉鲁斯王国能有这样有骨气的年轻人，实在是幸运。嘿嘿嘿，嘿嘿嘿嘿。”

    漫长的午餐终于结束了，希塞尔走在回客房的走廊上。

    “西塞！”

    父亲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西塞，你刚才说得太多了！”

    “父亲，抱歉，我——”

    父亲粗鲁地揉了揉希塞尔的脑袋，说道：“好了，道歉就不必了。明天一早在房里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罗纳德，他长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