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郊恶战

    拉鲁斯王国远郊，距离王城不过百余里的地方。

    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绿意，为王国的牛羊提供着最好的牧草。而现在，马蹄踩踏翻起的黑泥，散落四处的断剑折枪、残肢尸骸，无声地宣告着和平的一去不复返。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腐败，火红的夕阳透过黑云焚烧着天空。

    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拉鲁斯王国骑士军团伤亡惨重。

    希塞尔的马已经战死，它的脖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巨石击中，与其他不走运的同伴一样倒在了泥里。它垂着扭曲成了骇人角度的脖子，四肢拼命在泥里划动，试图再一次站起来的样子，使希塞尔不断后退，远离它。它不是最惨的。

    可怜的维克尔——骑士军团里最年轻的小伙子，他被五头怪物同时抱住，硬生生扯掉了手脚。在他的惨叫传遍战场之前，其中一头怪物仁慈地扭下了他的脑袋。

    希塞尔算不上非常高大的身体包裹在盔甲之下微微发抖，既因为疲劳，也因为恐惧。棕色的瞳孔缺乏生气，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原本并不削瘦的脸颊也凹了进去。

    战况与拉鲁斯王国所能想象到的最糟情况还要糟糕得多，近乎绝望。他们的敌人，海尔斯王国军，并不是一支由骑士组成的充满荣耀的队伍。它是一支由怪物组成的，残忍且邪恶的屠杀军队。

    这些怪物像人，却又不像人。它们有头，有身体，有四肢，直立行走。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黑暗。巨大的嘴向下耸拉着，粘稠的液体流满下巴，低沉的咕咕声从它们的喉咙深处，或者是身体的其他部位传来。

    它们体型精瘦，行动迟缓，却可以轻易地将一匹马的脖子给扭断。枯树皮一样的皮肤覆盖着全身，即使将它们拦腰斩断也无法杀死它们。它们不骑马，不穿盔甲，不拿武器，仅仅靠着畸形扭曲的双腿游走在战场，便将恐惧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这场战争打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希塞尔的双脚踩在泥里，厚重的铁制靴子使他免于泥泞湿滑带来的不快。他双手握着长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尽管口干舌燥，紧张却使他不停地吞咽着嘴里并没有的唾液。

    希塞尔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前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那个凭一己之力，再一次将怪物大军逼回了敌方阵线的骑士。

    拉鲁斯王国骑士军团团长，守卫王国不受侵犯的最强力量，碧风骑士罗纳德。勇气，是他的信奉，不可战胜，是国民对他的评价。

    面对面前这群残忍地杀害了他几乎所有部下的怪物，罗纳德俊俏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仿佛王国的战斗力并没有受到影响。事实也确实如此。他那身特制的隐隐泛着绿光的铠甲，以及金色镶边的翠绿披风，还没有沾上一丝尘土。

    即使残存的同伴只剩下不到十位，但光凭这个背影就足以让希塞尔产生“他们还有胜利的机会”的错觉。

    “赢不了的，那些怪物……我们、会被杀光。”

    希塞尔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丧失斗志的同伴——他垂下了双手，剑尖劈进了泥土里，两膝一软跪倒了下去。恐惧与绝望使他再没有力气支撑起任何东西。希塞尔有预感，不做点什么的话，在下一次的攻击里他将失去这名同伴。

    “喂！站起来，还没结束！”

    希塞尔的双眼在失去斗志的同伴和敌人的大军之间快速游走，生怕敌人突然发起攻击，但同时又希望敌人赶紧发起攻击，结束这难熬的等待。

    罗纳德并没有将主动权交给敌人的意思。他的周围刮起了风，碧绿的发丝随风飘舞。强烈的风压包裹着罗纳德和他的战马，他脚下一夹，战马便化作了一道细长凛冽的劲风，毫无畏惧地冲入了敌方阵线。

    所到之处，那些怪物不是被吹飞上天，重重地摔落下来，就是被外侧的风刃切断肢体。拉鲁斯王国的人称这招为“疾风匕首”。

    但这既没有迎来己方的欢呼，也没有引起敌方的哀嚎。

    “没用的，罗纳德。”或许是这支怪物大军里唯一的一个人类，同样骑在马上的暗红色的骑士摇了摇头，用沙哑难听的嗓音说道，“聪明点，你让我开始瞧不起你了。”

    罗纳德冲出敌阵，回到了自己的阵营前。看着被自己掀翻在地的怪物一个接一个地扭动着身体，以人类关节不可能做到的诡异姿势站立起来，罗纳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变化。

    “太弱了。”暗红骑士将手里握着的红锈色长枪收至胸侧，用力向前虚空一戳，一道巨大的火舌从枪尖喷射而出，向着罗纳德扑去。

    “尝尝我的火蛇枪。”

    火焰来势极快，罗纳德不闪不避，举剑硬扛。剑刃上覆盖的风压使火焰在接触到剑刃之前就被分成了两半。

    位于罗纳德身后两旁的人狼狈躲开，热浪使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希塞尔身边那位失去了斗志的同伴，因为躲闪不及，被火焰吞没，只剩下一对溶化了的腿甲还插在泥里。

    接下了这招的罗纳德感到自己的双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强烈的耻辱感使罗纳德的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眯起双眼，细细地打量着前方的骑士——海尔斯王国骑士军团团长，雅各布。

    罗纳德所知道的雅各布，作为一名普通骑士来说毋庸置疑的强大，但他并没有强大到能够跨入自己所处的世界。

    “雅各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你是指……这个？”雅各布用手里的长枪随意刺穿了一头身旁的怪物，火焰瞬间包裹住了它，将它烧得只剩下了灰烬。

    雅各布收回长枪，他将枪身扛在肩上，说：“我已经掌握了你强大的秘密，罗纳德。我们在同一个世界。击败你将使我名扬天下。”

    罗纳德侧过头，对着身边举着一柄大得惊人的巨剑的粗犷汉子说道：“海因里希，带剩下的人撤退。这里交给我。”

    “去他妈的，团长，要死一起死。”

    “你是说我应付不了吗？”只有雅各布隐藏在头盔下的锐利目光注意到了，罗纳德的眼里的杀气转瞬即逝。

    “听着，海因里希，我只说一遍。别忘了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说完，罗纳德四周的风压逼得海因里希连退了十步才重新站稳。

    罗纳德与战马化作了一道碧绿的龙卷，向着雅各布呼啸而去。绿色的龙卷风像是一条疯狂的巨蟒，在地面上疾速扭动前行。泥土被吹向两旁，留下一道巨怪爬行而过的深深坑道。

    海因里希心里明白，就像团长所说的那样，必须有人把这里的战况带回给国王。先遣部队的战败只是个开始，王国必须为今后即将到来的灾难做好准备。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碧风骑士会给王国带来足够的时间。

    海因里希将巨剑插入地下，紧咬牙关，指关节啪啪作响。几秒钟时间，他便恢复了镇定。

    “以拉鲁斯王国骑士军团副团长之名！剩下的人立即撤退！现在！快！”

    一想到可以活着回到王国，希塞尔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他转头看向前方交融在一起的风与火，安慰自己这不是他这样一个普通的新手骑士可以插手的战斗，留下来也只会碍手碍脚。

    希塞尔拼尽全力寻找着还有一口气的幸存者，想以此来减轻心中的愧疚。他正想将一名失去了双腿，腹部流血不止的同伴搬上马，副团长海因里希却粗暴地阻止了他，将重伤的同伴扔回了泥里。

    海因里希狠狠地掐住了希塞尔的脖子，对着他咆哮道：“你疯了吗！快走！快！”

    海因里希用力一推，希塞尔摔倒在了泥里。他来不及思考什么，慌乱地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跟在了撤退队伍的后面。他转回头，正好看到海因里希一剑将爬过来的半截怪物，连同同伴的尸骸砸得稀烂。

    “团长！我们在拉鲁斯王国等你！团长！”

    在离开前，海因里希最后看了一眼深陷在烂泥里，与怪物的血rou混为一同，一起被埋葬的同伴们。绝不能让这里的惨状，发生在拉鲁斯王国。

    雅各布率领的怪物大军被罗纳德冲击得溃不成军，但他本人却游刃有余地承受着风压。他时不时将缠绕着火焰的长枪向着龙卷风的中心刺去，火焰在风压的影响下剧烈摇摆，有些甚至被龙卷风吸了进去。

    雅各布渐渐对罗纳德的表演失去了兴趣。他斜举起长枪，枪身上的火焰突然胀大了数倍。他用力向前一挥，将火焰送入了龙卷风的中心。风没能吹灭火焰，剧烈燃烧的火焰随着龙卷风的气流，从龙卷风的中心一路扩散，直到整个龙卷风都被火焰笼罩。

    这道火焰旋风烤干了不计其数的怪物，但雅各布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突然，火焰旋风散了，出现的是略显狼狈的罗纳德。他的头发被烧焦了一些，披风也只剩下了一半。最重要的是，他胯下的坐骑，陪伴他征战多年的好伙伴，此刻也已经倒下了。它浑身上下多处严重烧伤，散发着皮毛rou脂烧焦的糊臭味。

    罗纳德伸手摸了摸好伙伴的脸，感受着它生命最后的颤动，不顾它想要站起来一同奋战的愿望，一剑刺入了它的心脏。

    “罗纳德，拿出真本事来，我受得了。”雅各布并不急着进攻，他长枪一指，身后的怪物们纷纷站立起来，开始向前追击撤退的人。几头怪物刚越过罗纳德，罗纳德长剑一挥，凌冽的劲风便在地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划痕。那几个怪物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休想越过这条线。”

    一道热浪迎面袭来，逼得罗纳德翻身躲开。几头怪物趁机越过了线。

    “别管它们，罗纳德。我们好好玩玩。”

    罗纳德单膝跪地，手掌向着怪物一推，风压将他们推回了雅各布身后。

    “雅各布，为自己祈祷吧。”

    罗纳德站起身来，他松开手，手里长剑没有掉落在地，在他的身前凌空飘着。随后，他的身后又飘起了第二把、第三把……总共六把长剑，在罗纳德的身前围成了一个圈，剑尖直指雅各布，缓缓转动着。这些长剑，都被看不见的精细气流cao控着。

    “这一招，从未听人说起过。”雅各布饶有兴致地看着。

    “见过的人，都不再会说话了。”说着，罗纳德的脚下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龙卷，他像是cao控风的神明一般，双脚踩着龙卷风，渐渐升到了空中。

    “cao风人。”罗纳德只剩半截的碧绿披风噼啪直响，背后的盔甲上，一道极其复杂的圆形图案时隐时现。

    嗖嗖嗖，长剑像是活了一样，向着战场上的怪物飞去，将怪物一个接一个地切断，砍碎。

    罗纳德右手一抬，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柱便拔地而起，将怪物卷入其中。接着，六把长剑一齐飞入了这道龙卷。龙卷风外围四散的风刃，将怪物接二连三地切断，中心的气流吸起大块的躯体，在闪着森芒的剑影中被切成碎片。

    巨型绞rou机席卷战场，所过之处只剩片片碎rou。

    这一招过于凶残。罗纳德曾发过毒誓，在面对同是人类的对手的时候，绝不使用。

    “哈哈哈哈，不赖，不愧是大陆屈指可数的力量！碧风骑士，可不能让你再这样玩下去啦，哈哈哈哈！”雅各布一跃而起，将长枪枪头朝下，猛地刺入地面。枪身几乎有一半都埋入了地面。地面的裂缝里透出火光，照得雅各布的身影更显邪恶。

    “火蛇枪·钻地蛇。”

    轰隆！

    罗纳德下方的地面轰然倒塌，巨大的火焰从地底喷涌而出，顺着他脚下的龙卷风扶摇直上。罗纳德纵身跳下龙卷风，向着雅各布的方向直落而去，六把长剑从龙卷风中飞驰出来，回到了他的身前。

    “哈哈哈，决胜负吧。”雅各布将布满火焰的长枪横举过顶，双手交错旋转起来，高温使他脚下的泥地干涸龟裂。

    “雅各布！”六把长剑乘着六道细长的龙卷，从六个方向向着雅各布俯冲而去。

    “雕虫小技，罗纳德，这一战之后，朱炎骑士的威名将传遍大陆！”雅各布双手握拳，猛地向着长枪转出的圆心击出。长枪高速转起的火焰，像一颗从地狱升起的火球砸向了罗纳德，将他，和他的剑，全部笼罩在了来自地狱的高温之下。

    “风火轮·狱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