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辩经分银
“你说你家赎买灾民运去南方安家,是个什么情况?”宝玉坐定,品了口茶,先问了个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公子是个尊贵人,自然不知这些年华夏大地多有灾事。”张月华抿嘴浅笑,眼睛里好似在说,别装了,我早看出你绝非一般蟊贼:“就说今年,先是年前河内遭了大水,后来山东又闹了蝗灾,这两地流民没了出路,多有到这神京城里逃荒的,我张家自开春以来,就一直在北城各处开设粥厂,广济灾民,有愿去南方安家的,还给提供衣食路费,这难道还算不得是广积善缘之家么?” “我道是什么善事,原来是这门勾当。”宝玉呵呵冷笑一声,眼中杀气乍隐:“我在江湖上时听人说过,神京城里有一门生意,是将人运到两广蛮荒毒瘴之地,开荒种植甘蔗、烟草这些时髦作物,繁重劳苦至极,能活过十年的,百中无一,你家做的,可也是这些?” “此事由我家父家兄处理,具体我却不知。”张月华也头一次听说这些,却不好表现出来落了下风,只是镇定回答道:“莫讲劳苦不劳苦的,种田开荒不就是那些事吗?难道要让这些目不识丁的流民写字卖画不成?再来说活不过十年这事,我虽不知真假,但也知道,这些流民若还呆在这没人味的神京城里,恐怕都活不过这个冬天,能去南方多活十年,难道不好吗?” “好,好得很,谁说不好了。”宝玉阴阳道:“只是这十年的收获,到有九成要上贡给主家,却不知你家是收几成的?” “公子既如此说,想来是有更好的方法了。”张月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将问题抛还给了宝玉:“我顺便多提醒公子一句,即便你家富可敌国,堪比天子,也能只救得不到十分之一的流民,想要完全救下,必须神京各家通力协作才行。” “你不必用言语激我。”宝玉闻言冷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之道,都还要一步步来,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既如此,那公子的想法是?”张月华并不放松,继续追问。 “我若掌有家资,必散于众灾民,除自家口粮外,不留一丝余财!”宝玉大笑:“什么花园精舍,亭台楼阁,若能多救一人,全部都捐了,又有何妨?” “呵呵!”张月华掩唇讪笑:“公子休说这等空洞浮夸之语,若要比说大话,我也可以比你更进一步,效仿的乃是释迦牟尼,别说留自己的口粮了,整个臭皮囊都捐了,割rou饲鹰,舍生喂虎,岂不干净?” “我说的是不是大话,你到时便知。”宝玉也不争辩,只是默默喝了口茶。 “纵然不是大话,你这样做,又有何用呢?”张月华亦喝了口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冷静问道:“钱财散于这些乌合之众,顶多只能令他们多半个月的口粮温饱,不还是救不了?须知这人之道,历来都是损不足而奉有余的,我看公子也是人生rou长,难道还能逆了不成?” “人道之上,还有天道!”宝玉一手指天,侃侃而谈:“我辈守正义,斥邪恶,为天代言,你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却不知他们才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信不信只要我能给他们三个月时间衣食无忧,他们就能创造出三年都吃用不完的钱粮财米?” “我却不信。”张月华大摇其头,不以为然:“这伙泥腿子流民是天下最懒惰、贪婪、忘恩、无义、愚蠢的,你今天给他们三个月衣食,若无人管,他们明天就会挥霍一空,这绝非我的空话,而是有前车之鉴的。” “你不信就不信吧。”宝玉今晚抒发了胸中志趣,也不想再与人争强,只管收拾枪剑,准备告辞。 “公子留步,小女子还有一言相问。”张月华挽留道:“公子今晚之论甚为高妙,不知可否留下姓名,日后才得验证。” “我之姓名,你不日便知,又何必问?”宝玉说着,便用手中枪剑挑起被褥,窜上墙头,潇洒一跃,顺利逃出张府。 回到贫民窟,宝玉叫醒了众人,将包袱里大约值三四百两白银的零碎财物一并散了,惹得众人纷纷跪地礼拜,大叫救苦救难活菩萨。 又有那机警些的,知道这些财物乃是烫手山芋,一个不好就要为此丢了小命,因此默默藏好,瞅得空当,便迅速开溜。 “你们为何不逃?”宝玉当然也知道这些财物给了这些苦命人,不免要惹出祸事来,便只盼他们都机灵点,小心提防,方才不负自己今晚的一场苦工。 “我等体弱,比不过那些逃走的汉子们,可以抵挡这神京寒夜。”一众老弱妇孺俱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地回答。
“你们这里有近百来人,若守不住这点钱财,反而被钱财所杀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们。”宝玉皱眉道:“话已至此,也算仁至义尽,时候不早,我先睡下了。” 说完,盖好从张家劫来的粉红绣花纹叶锦被,靠着墙根,呼呼大睡去也。 一夜好觉,醒来已是日升之时,宝玉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看见自己身旁正跪着昨晚那个为自己领路的小丫头,双手捧着一碗粥,奉与自己。 宝玉接过粥,发现众人仍在,都跪在地上,将昨夜的财物堆在一处,等自己说话。 “你们这是何意?”宝玉不解,毕竟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谁也猜不到。 “只因昨夜昏暗,分配不均。”小丫头回答道:“故而等侯公子今日天明光亮时,再分一次。” “有什么区别吗?”宝玉仍是不解:“今日再分,不也还是厚此薄彼?毕竟这些财物又不是标准整齐的官府库银,如何分得均匀?” “有区别。”小丫头斩钉截铁道:“昨夜公子分与我等时,未见我等的相貌,不知我等的姓名,今日再分,各人名姓俱过公子之目,分多分少,再无怨言。” “我是否知道你们的相貌和姓名,有区别?”宝玉依旧是一头雾水,摇头反问。 “有区别。”小丫头仍是那一幅坚决的语气和表情:“公子神目如电,我等亦不愿为财相争而死,故求公子今日再为我等分派。” 宝玉闻言,沉思良久,方才叹道:“既如此,我便分了,你们一个个上前报上名来,不可混乱。” “王根水。” “刘铁柱。” …… 不一时,钱财俱已分完,尚有小丫头一人丝毫未得,宝玉只好解下枪剑,送于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 “宋佳巧。” “你们以后若活不下去了,可到贾府找我。” 丢下这一句话,宝玉飘然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