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篇下

    八十年代，全国都在实行着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双职工父母只能生养的一个孩子，多生养的孩子要罚款并且父母会被开除。在一个贫穷落户的小山村，有一对老老实实的双职工，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但母亲渴望拥有一个女儿，以此凑成儿女双全的人生愿望，便偷偷生下了小花，而越贫穷落后的地方，思想观念则越封建腐朽，小花从出生便饱受重男轻女的异样对待。

    之后，小花的父母不幸遭遇了下岗潮，成了首批被裁人员，随着生活越来越拮据，小花的父母不得不让小花留在小村落上学，由重男轻女的奶奶帮忙照看，自己二人则外出打工。

    小花忍受着孤独和漠视，慢慢成长，所幸还挺争气，成绩很是优异，获得了老师们的青睐。到了报考高中的时候，其中一项要填写身份证号码，小花没有填写。班主任私底下找到小花询问，才知道小花没有身份证号码，户口本上与母亲的关系也仅是侄女关系，对外传自小花出生起，“父母”便消失无踪，由现在的“父母”收养。

    隔天，班主任帮小花填写了身份证号，并说这就是属于小花的身份证号，小花看着那串数字牢牢地记在心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着，后也如愿考入了县级第一中学。本想靠着学习改变命运，但是命运却始终喜欢捉弄人，在高考前夕，体弱多病的小花又犯了病，一连几天吊点滴不停，最终耽误了高考无缘大学，周遭人的议论，对女性的打压，让小花无法复读只得认命。

    生活仍得继续，小花在县里找了份工作帮补家用，周末有空便会前往图书馆，一坐便是一天，只有徜徉的书海里，小花才感觉自己稍微脱离了这个社会的束缚和控制。

    小花的哥哥无心学习，一门心思早早便扎进儿女私情里，一到达法定年龄便立马奉子成婚，但仍是孩童的心性全无家庭的概念和责任，对后代的培育也是一无所知。看着无人教养的侄子和侄女，小花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时间分给了他们。日子也就这样慢慢过着，后来侄子侄女要上户口，派出所发现户口本上无父母的小花，便指出需要优先解决小花的父母问题才可以给小孩上户口。于是便趁此机会说，小花无父无母，自己养育多年，自己便是父母，提议派出所把小花的侄女关系改为母女，而小花也刚好满了十八岁，可以迁移出去独立户口，于是小花便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全新身份证和自己为户主的独立户口薄。

    一日，送侄子侄女去补习班时，小花看到隔壁开了一个水墨画的兴趣班，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被墙上的一副水墨菊迷了眼，不知不觉地看了好一会儿。室内，一个男人也正看着外面的小花，小花回过神来，惊叹画美生动，转身眼神便对上了室内的男人，突然心下一沉，对男人生硬地微笑了一下，急忙出去，还差点摔倒。

    后来，小花便包揽了接送侄子侄女的任务，有时会偷偷溜进画室看各种各样的画，渐渐地，和画室的男人也熟悉了起来，得知男人的姓名：方白，一来二去地，也不需要再偷偷地看，后来偶尔还会在图书馆遇见，互相给对方推荐自己喜欢的书籍。话题渐多，情感也慢慢升温，在小花生日那天，方白带着最初的那副水墨菊，向小花示爱，小花收下，没有犹豫，两个人第一次抱在一起，不知抱了多久，四周只有微风拂过树叶和两人的心跳声，夕阳西下，两人的脸颊也染上了红晕。父母希望小花找个富裕人家，少吃苦，但也只能说说，他们承诺过不会干涉小花的幸福。第二年，还是在同样日子同样的地点，方白拿着一本户口薄和一束雏菊单膝跪地求婚，小花依旧没有犹豫地抱了上去，随即跑回家拿了自己的户口簿，赶在民政局下班前登记结婚。

    没有婚礼，没有彩礼，只有两个人，两颗真挚的心和祖国的认可，贴上窗花，在方白住所简答地收拾出了一个婚房。新婚之夜，小花轻轻抚上方白的眉毛，看着他的眼睛，说：“第一眼见你，我在你眼里看到了画，我对自己讲，那是因为看画太久，所以在你眼睛里看到的是遗留的残影。后来方知，那时，我已把画印在心里，我看到的，是我的心。”方白轻轻握住小花抚上眉头的手，“你可知，那时，我的双眼全是你。”说着亲吻了一下小花手背，小花害羞紧张地低下了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结婚照片，然后让方白拿来一支黑笔，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这也是小花第一次对上天许愿。方白宠溺地看着小花，询问是什么愿望，方白作势要夺照片，小花连忙收起了照片，说：“愿望是不能给人看见的，看见就不灵了。”虽然两人都不信这个说辞，但是都不约而同地听从了这句话。

    看着以往抗拒成家生娃的小花，与丈夫如此恩爱，小花的父母也放下了所有的成见，为小花感到开心。生活平稳地过着，小花的肚子也逐渐隆起，方白对小花的宠爱日益增添，小花对爱情也有了新的认识，对于后代，也没有了抗拒，因为是方白的孩子，所以很愿意生下孕育。

    但厄运并总不是会打盹，一次产检，打破了生活的平静，医生告知胎儿畸形，如果强行生下，也许存活不久，也许一辈子受人异样的眼光。小花和方白都无不良嗜好，跟医生谈论许久畸形的成因，经过排除，最终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结果是：小花与方白的基因不适合在一起生孩子。

    小花的母亲是年幼时因为饥荒逃到这个小山村，方白则是与父母失散辗转多地最后到了这里。小花和方白商讨了很久，最后冷静下来，决定打掉孩子，也拒绝医生提出的检测，希望医生能为二人保守秘密，永远停留在可能阶段，两个人未来也不会生养孩子。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小花和方白时常会被亲朋好友私下询问，也都敷衍过去，任凭外人猜测和议论。但是小花与方白持久不变的恩爱，也慢慢让外人淡忘那些流言，转而羡慕。

    小花的一生都太苦了，但庆幸的是，遇到了方白，让她尝到了生活的甜蜜，面对爱情也足够勇敢和冷静，也不敢贪心。岁月的无情让小花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方白也因病离世，孑然一身的小花不得不搬进了养老院，但是她的心里充满着爱，依靠与方白走过的美好过往，足以让她坚强地面对孤独的余生。

    林玲取下木簪，风正好吹过，吹散长发，林玲赶忙抓取头发重新盘好，突然看到老奶奶手中的照片吹落下来，起身拉起裙角，轻轻小跑过去拾起，这时才终于看清照片背面娟秀的字，写着：希望五十年后的今天，你还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看夕阳，落款是方太太。林玲看完重新把照片塞进在老奶奶手下压好，看着老奶奶的睡容，脸上还带着微笑，伸手轻轻理顺吹乱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