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覆水成冰
我闭门打出了第二件首饰。【】 避月残片还有庄中收藏的几件神兵利器,我都看过,也有檀羽毛早年亲作也有埋心庭盛时所为也有氓徒仿的前朝九五堡也有雨师传的古意逍遥游。 槄大郎犀利檀羽毛轻盈埋心庭端庄氓徒泼辣雨师朴实,都是好兵刃各有各的妙处不同。 我,沈湛,又有什么特别的妙处,配奉在魏无遂芳裾前? 我打了一枝华胜,繁胜如花,坠珠如雨。铸锻的手艺还青涩,这是我一时改不了的了,然而做雨滴般的银珠,考的是耐心与扎实的基本功,这个我有,再要将繁珠穿成花身与垂帘,疏密取舍时,极见审美,这个,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自信我有。 捧华胜去时,灵堂里都是人,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鬼火死了,尸身下的地面,乱七八糟划了几句话,叫所有人当心稻七娘。 我进门时,有人喃喃抽冷气:“七娘子七娘子……”而僧侠向予则泪流满面,不得已述说出父辈秘辛:原来他父亲当年一线贪念,参与围杀稻氏七兄妹,一场激战,稻氏于泻香楼倒下五个,只有稻大郎与稻七娘带伤逃出。向予父亲与几个人追赶而去,其余人留守泻香楼,确认倒地的确已断气又搜宝藏,只得些日常所用浮财,传言中的巨大窖藏却不见,连他们兄妹合录的天文地理机关茶酒诸样心得的著述,也找不着,又迟迟不见追杀的回来,着急去寻,半路见到稻大郎和一具追杀者尸体,稻大郎身上致命伤,却是向予父亲造成的。留守者再往下追,见火光熊熊,近了看,是一处农舍着火。所有追杀人并农舍的人,都死在火内火外,救熄了火,拣点尸体。独独不见稻七娘。 真正的疑似逃生者,不是稻大郎,而是稻七娘。 我捧着华胜,一步步走向魏无遂。 就算那个鬼现在出现,男鬼也好女鬼也好。真鬼也好活人装鬼也好,现在就把我们全杀死也好,我把沉甸甸心血捧在手中,就像诗人捧着诗篇夜莺捧着它的歌,死前也要让魏无遂看一眼。 贵客们没有一个理我,因为我太微不足道的关系,像只虫子,何必费心理睬但或许,也有人看了看我,是我自己没觉察。 我只凝视着魏无遂。 她回头。她看了看华胜。她看了看我。 这次我没有低头。这就是我的作品。我经得起她这一看。 “这是给我的吗?我看不出来。拿回去吧。”魏无遂说了这句话。 向予在分辨说,他惭愧父亲所为,才遁入空门,实在也不知其他涉案者都是谁。水心珠则已在指控鬼火之死一定是唐门小五干的,只有他才能在别人监视下仍于封闭的铁车中投毒杀人,再说……她暗示,唐门小五在暗杀稻氏七兄妹中,有份参与。 我只呆呆看着魏无遂。她是谁?她要什么?但凡是个美丽女孩子,在合适的季节里,用合适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一定会倾心的吗?然而她们之间她和她们之间,总有点不同的。我这段痴心,总要跟其他见色心喜有点区别。 区别在哪里? 我听见柳柳在揭发容佩风,容佩风在分析朱简。大家吵成一团。我不在乎,因为魏无遂也不在乎。 她只是……有点生气? 魏公子死时,她很难过,难过得像碎掉的花,随便风把她吹到哪里。可现在,她在生气? 有人控诉我也是可疑的外人。有几个人则已经捉对打起来了。魏无遂维护我道:“此人是我要他打首饰的,不要赶走。你们疑他,我关他起来好了。”亲自将我送进小小的锤炼房子里,落了大锁,道:“你且呆阵子。” 我不知自己呆了多少天。 我举手在空,描出来一剑剑的锋芒;凝望炉火,望到的是一刀刀饮血。她的心事,我猜到一点,却不敢说,举锤,一弯弯打出波澜。 至柔者水,覆水难收。 我猜她心里恋恋慕慕的,有那么一个人,她对他就像我对他一样。然而他不能回报给她。除了他,别的人和事她也就不在乎了。扑身一跃,随飞珠溅玉如何落去。 毕竟不忍,我于那水般倾泻的银身下,添了一盘承底,作个掠子,令它有个归宿。 令她有个归宿,这就是她要的吧? 银掠子,淬火而出,门锁拧开,魏无遂进来。可以有这么巧的事吗?我欢欢喜喜给她看:“成了。” 魏无遂娇弱的背上,负着个人。她紧闭双眼,叫我看她背上的人:“他可是……死了?” 她背负的是魏公子。魏公子是死了。 “小姐,请容我们查看公子伤痕”外面方十三呼叫。 魏无遂紧紧抱着魏公子,顶着门,抿紧嘴唇不肯回答,目光落在我那只掠子上,立即看懂了:“哦,是。”面孔微红,颇有些欣慰样子,旋即堕下一滴泪,“可是已经不再是了。” 我跟她分离有多久呢?怎么覆水凝成了冰,冰片片碎裂,每一片都凝起锐利寒光,不介意让别人也跟她一样碎掉。 到这个地步,万事已不可挽回。 我默默坐着,看魏公子尸身上已不可挽回的出现尸斑,并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魏无遂也终于允许外头的他们剖开魏公子尸体查看。 他们,指的是方十三朱简他们,其中却少了个君紫。 君紫死了,而且竟然是被魏公子杀死的。 一天前,他去解手。三人一组防范再严密,也不能一起蹲坑的,于是他暂时落了单。就那么片刻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竟被杀死。而杀他的人,应该是受了他的全力反击,也死了,尸身仆在他身上。等到众人发现这两个人,细看仆在上头的那个,竟是本该躺在棺材中的魏公子尸身朱简目中神光暴射。便要擒下唐门小五:“又是你用毒搞的鬼?” 容佩风阻拦道:“朱大侠且慢,小辈有些不同的意见呢”便含笑道,“小辈以为,当时魏公子想杀的是朱大侠。朱大侠一时情急,把氓兄踢到了前头,所以诸位请看氓兄死状,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哪里是正面对敌而死?”指着君紫躯体向背四肢姿势。一一分说,就如同辨析避月碎片般,条分缕析,头头是道。 “胡说”朱简怒叱:“老夫倒有本事叫魏公子死而复生来杀老夫的?” “这倒不怪朱大侠,”容佩风道,“魏公子受那残剑划破眉心,伤口本狭小,我们敬重死者,都未一探那伤口是否深入脑髓要害,恐怕公子竟是诈死。悄悄出来杀人,这次一击未能奏功,逃也逃不走,且先重新装作尸体。” 朱简气得胡须颤抖:“然则魏公子何以要杀老夫?” “小辈斗胆猜上一猜,朱大侠八年前,想必于稻氏兄妹一案中有所作为。魏公子要为稻氏兄妹复仇,诈死后不知如何试出朱大侠露马脚,认定了,便来杀了。”容佩风道。 水心珠颤声道:“那魏公子为何要替稻氏兄妹报仇?” 朱简忽纵声大笑:“这话问魏公子本人不就清楚了吗”当头朝魏无忌尸身一揖:“好友好友,这位小友指证是你要杀我。你可站起来同我说说话?” 尸身一动不动。柳柳目光闪烁:“要证实容公子的话,那末我们虽然还是敬重死者,也只有探探尸身的眉心了?” 魏无忌尸身还是不动,魏无遂却踊身而出。指风剑影,状如疯魔,抢了尸身,逃进冶炼房中,最终,也还是只能允许他人动魏无忌的尸身。 魏公子那道伤。确实只伤及皮rou,但他确实也是真死了,因为毒发。 五脏如水晶,是唐门的毒。 “多年前,哥哥确实遇上稻氏争斗,因此得到稻氏宝藏线索,”魏无遂低低道,“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中了毒……” 而朱简已准备拿下唐门小五。 唐门小五目视魏无遂,似有话说不出,电光火石间,好几个人影闪了一下,有人进有人挡有人走。 人影未定,唐门小五已死了。 散作一团雾。只那么一下下,就消尽了,唯余怪异的气息,久久不去。 有懂行的,已脸色惨白道:“蜃离之息。” 顿时众人神情惨变,水心珠吓得高声责备朱简,朱简却也责备水心珠。水心珠认定朱简为了独吞宝藏杀诸人,,又急着杀唐门小五为替罪羊;朱简则承认适才是心急,但向予方十三都看出危险,上来阻拦,都怪水心珠反帮朱简,害得唐门小五使出绝命技,可见水心珠居心叵测 两人一句句,竟把八年前的事也说了出来,且说且动起手,我不知首尾,只大略听得说,朱简是八年前泻香楼惨案的牵头人,水心珠和唐门小五原来也在其中,情王便是那持避月剑而死的追杀者。 其他人不断插嘴,有的质疑有的辩护,渐渐插嘴的人彼此也争辩揭发并打将起来,场中闹成一团,人人来去如风,一时血光四溅,我也不知是谁的血,一条人影忽向魏无遂扑来。 我想也不想就护在魏无遂面前。 轰然巨响,那人是容佩风,竟把魏无遂身边柱子打断,花厅坍塌,他大喝道:“魏公子,我找出了你的破绽” 魏无遂紧拉着我,容佩风紧拉着魏无遂,于崩坏的厅中跃出去。其他人也都住手不打,前前后后出厅,立住脚听容佩风有何话说。 容佩风向魏无遂道:“魏公子尸身,乃是新死。”意思是,魏公子在花厅里并没有真的死去,其实到现在才死,必有阴谋。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