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夜色渐起,在大唐北境连下数日的暴雨在半个时辰前骤歇,只余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街上撒着。 亥时三刻,一辆涂抹着深色桐油的马车缓缓停靠在了醉仙居的后门。 绣着银线的车帘掀开,穿着打扮酷似公子哥的江户握着把折扇,下了马车。 “师兄,咱们的人已经提前半小时进去了,有事便立刻招呼。”扮作驾车马夫的吕不悔朝着江户躬身行了一礼后,忽然暧昧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明早再来接您。” 吕不悔的话音儿还未落下,醉仙居的小门便是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宽缝,从里探出了一个青衣小厮的脑袋,出声询问:“可是江户江公子?” 青衣小厮长相俊秀状若女子,长大了怕是与川越那货俊俏不相上下。 江户闻声望过去,看到年岁不过十一二岁的青衣小厮,眉头不自觉细微皱了一下,旋即笑道:“正是。” “快随我来。”青衣小厮将木门掀的更大了些,恰好能容一人通过,“姑娘等你许久了。” 江户点了点头,然后用眼神示意吕不悔离去,便躬身钻进了木门。 醉仙居的后院很大,宽敞的几条连廊连接贯穿着后院诸多深邃的庭院,使其互通有无还不显杂乱。 幽深的后院里,零星散落着些假山死水与一些雅致的亭阁。 看着江户眼中稍稍掠起的惊奇,青衣小厮笑道:“怎么样,漂亮吧?” 江户点头。 青衣小厮炫耀似的说道:“这些都是柳姨设计的。” 这小孩口中的柳姨,就是醉仙居的创办者,这家青楼的老鸨。 江户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莲。”青衣小厮领着江户穿过连廊,走到了一处特意修建在前院门墙后的木梯前。 “姑娘往日在这个点已经休息了,但今日为了等公子,灯还亮着。”青莲仰头看着依然灯火通明的四楼,继而对着江户躬身行礼道: “姑娘就在四楼,公子自行上楼即可。” 江户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抛给青莲,捏了捏其光嫩的小脸,笑道:“公子赏你的。” 话罢,江户捏了捏袖子,走上了木梯。 青莲握着手里的银锭,仰头看了眼江户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离去。 ………… 木梯应该自建好以来就很少有人走动,所以积累了一层不薄的灰尘。 靴子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挤压声。 “你还在吗?”江户将折扇塞进腰间的玉带里,忽然开口。 “不出意外,你未成剑主之前,我一直都在。”一个虚晃晃的声音似乎自遥远处传了过来。 “我很好奇,你的声音如何能够传递的这么远。”江户此刻走到了木梯的中间位置,已经能够俯瞰到长安不少的低矮街道。 “不用好奇,等你境界到了,自然就懂了。” “你和黄乞儿,谁强谁弱?” “很多年前他强,但现在,我更强。” “帮我杀了他?” “江湖有规矩,我帮你,就是坏了规矩,而这规矩一旦坏了,就一定会死很多人。” 江户牙齿轻咬,轻轻攥紧了拳头,却是不再言语。 因为他已经站到木梯的尽头,看到了纱窗里婀娜的人影。 他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推开面前的纱窗,看到了侧躺着的苏陌,笑道:“让姑娘久等了。” ………… 苏陌看着推窗而入的江户,轻轻嘟起了红润的唇瓣,“公子也知道让奴家好等啊。” 声音软嫩,带着魅惑。 江户看着满屋地上都是铺着软榻,便是脱去靴子,走了进来,摘下腰间的扇子,慢慢坐到了苏陌对面。 他望着苏陌似是含着明珠的眸子,认真道:“步入正题吧。” “公子口中的正题,有多正整呢?”苏陌坐起了身子,向着江户忽然坠倒而来,扑进了后者怀中,揽住了江户的脖子,吐气如兰。 江户眉毛挑了挑,伸手拥住苏陌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肢,笑道:“姑娘有多正整,这个正题便有多正整。” 感受着江户guntang的手掌,苏陌身子明显一颤,脸上红润的仿佛要滴出血来,声音细弱蚊蝇,“那这话题,怕是要庸俗许多了。” 江户缓缓贴近苏陌发烫的耳畔,问道:“我要明日拓跋叶从夏馆到诗会的具体线路,出行和返行都要。” 苏陌感受着耳畔热烈的呼吸,揽着江户脖子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出行还好,但我们又不是拓跋叶肚里的蛔虫,返行怎会知道?” “我只要答案。”江户伸出另一只手提起苏陌一缕秀发,眼神平静。 苏陌轻轻咬了咬嘴唇,眼睛里仿佛要滴出水来,“公子还真是无情无义啊。 “明日诗会一个时辰前,情报一定送到公子手里。” 话罢,苏陌忽然直起身亲了下江户耳垂,呼吸稍有喘息道:“但是拓跋叶不能死,否则千牛卫之前与公子谈拢的筹码自此烟消云散。” “好。”江户抽出手掌,便是欲要起身。 “公子要走不成?” “难不成还要在这过夜?” “当然。”苏陌翘起了嘴角,然后起身一根一根吹灭了烛火。 夜色漆黑,屋外偶尔响起串串雨滴坠地的噼啪声,然后转瞬间再归于平静。 江户此刻静的能够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千牛卫好不容易给奴家安排了一个自幼于洗剑城长大,与公子曾是旧相识的案牍,公子就要迫不及待证明给世人那案牍是假的吗?” 苏陌的声音很轻,似乎满是幽怨与嗔怪。 江户看着黑暗里苏陌明亮的眼睛,叹息道:“我明白了。” “那,奴家来为公子更衣?”苏陌声音清脆,却布满了欲拒还迎的诱惑,“奴家……还是处子……” ………… 在苏陌吹灭最后一根蜡烛时,醉仙居外数个阴影中同时有人影蠕动,消失在原处。 几炷香的功夫不到,江户夜宿苏陌闺房的消息便是化作了纸片,摆上了长安诸多贵人的案头。 “这江户,还是个讨女孩子欢喜的主,就是太花了,同他那死老爹一样。” …… “这个苏陌的一切信息,我希望明天能够摆在我的书案前。” …… “江户果然不愧是JQ衫的好儿子,我要这条消息,明天散尽长安。” …… 夜深,人却未眠。 江户艳名,一夜之间,响彻长安。 看着江户眼角流出的泪痕,黄乞儿嘴角忍不住咧开,笑道:“你和东方墨终究还是不一样。” “我很欣慰,东方墨没有把你培养成第二个他。”黄乞儿扔下手中剑,捂住腹部,眉眼竟是越来越亮。 “你这一剑已经断了我的生机,我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可活。” 黄乞儿看了眼腹部仍缓缓流血的伤口,转而抬头凝视江户,认真问道,“所以,有没有兴趣陪我逛逛这条巷子?” 江户看着依旧谈笑自若的黄乞儿,轻轻点头。 “让你的人,收拾好这些剑士的尸体吧。” 黄乞儿扫了一圈遍地的死尸、四散零落的黑甲碎片,眉毛轻轻皱起,声音平静,“他们一辈子习武,只是为剑池挥出那一剑。 “所以我认为他们值得入葬剑陵。” 江户抿了抿嘴唇,说道:“剑陵会有他们一席之地。” “你比东方墨有情义的多。” 黄乞儿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声音轻快,“前面三十步,右手那间门。” 黄乞儿声音很轻很慢,正在迈动的步子亦然。 天空中,因为烟花而缤纷的夜空重归寂静,只剩清冷的月光洒下,将小巷内的景物模糊的照亮。 月光下,黄乞儿身子所走过的地方,不断隐隐有血点浮现。 慢慢缀在黄乞儿身后,看着黄乞儿越走越慢的步子,江户的拳头慢慢捏紧。
几个呼吸后,江户松开拳头,快步走到他身侧,扶住了黄乞儿一条手臂,“走快点吧,三十步远而已,我怕你走不完血就流干了。” 黄乞儿挑了挑眉,只是笑了笑。 ………… 诗会结束的很完美,至少身为礼部司郎中的齐远是这般认为的。 春夏秋冬四题,涌出了四首评审们都认为可以传世的佳作。 “春雨”一题,被一杜姓官员所著《春夜喜雨》拔得头筹。【注一】 “夏时”一题,被一位杨姓才子的《小池》取胜。【注二】 《小池》这般轻快、玲珑剔透的诗句传入宫中后,让后宫几位娘娘赞叹不已。 “秋瑟”则是被一位同样姓杜的小生一首《山行》,冠绝全场。【注三】 皇帝赞叹《山行》一诗于秋瑟中寻出了可与春光争胜的艳景,实属不易。 “冬寒”一题,更是被一位柳姓书生用一首《江雪》诠释的淋漓尽致。【注四】 这届诗会,堪称大唐建国以来,涌现佳作最多的一次。 听闻天子龙颜大悦,于摘星楼放言,“大唐文曲武曲如今皆备,是为大唐中兴之势。 “携此势,朕欲组建黑白学宫,与北魏白鹿书院共争天下文魁之名。” 于是诗会结束后不久,这四名才子便被铁甲禁卫直接迎进了宫中,与天子共同商讨此等大事。 站在楼船顶楼,李勋望着被百余名红衣黑甲的铁甲禁卫护送而去的四名书生,眼神忽然阴翳。 “这个黑白学宫,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勋声音变得异常冰冷,“我之前,为何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殿下不必焦虑。”裴宿低头行礼,声音很轻,“这应该是陛下兴致所至的临时决定,太子殿下想必此刻也是异常焦虑。” 李勋闻言,下意识转身回望殿内,果不其然看到了李弘那稍显慌乱的眼神。 内心稍安,李勋闭上眼睛,叹息问道:“黄乞儿死了没?” “快了。”裴宿回应。 “我要在下船前,看到夏馆的通天大火。”李勋睁开眼,声音重归柔和。 “殿下,现在就能看到了。”裴宿正要弯腰应是,便听到身旁历安含着笑意的声音。 裴宿下意识抬头望向夏馆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滚滚的黑烟。 ………… 站在夏馆深处的一间厢房,玉冠阳看着眼前的滚滚黑烟,叹了口气,准备破窗而去。 就在这时,他无意扫视的一眼,让身子忽然顿住。 他看到了刚被他引燃的木床与书架的夹缝中,隐隐露出了一角金色的绸缎。 这绸缎,竟在大火中不损丝毫。 “我说老大,你快点行不?”忽然,窗外出现一个黑影,正是川越无疑,“等会西夏卫队反应过来,我们怕是要被堵死在这里。” “马上。” 玉冠阳往前几步抽出金绸塞进怀里,便是跃窗而出,同川越一齐消失在漆黑夜幕中。 ………… 推开吱呀吱呀的木门,江户搀着黄乞儿走进这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小院。 小院不大,左右两侧、原来应是菜圃的土地上,如今已满是丛生的杂草。 院中央砖石铺就的过道上,也是零散生着许多草枝。 “我和你师娘,当年在这里种了不少黄瓜。”黄乞儿伸手指了指左前方靠着几根腐朽竹竿的黄土面,忍不住咧开嘴角。 讲话时,黄乞儿环视了一圈小院,声音落寞,眼中闪烁出泪花,“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俩亲手砌的。” “现在说着些,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江户眼眶泛红,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想到,师娘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