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中元节的放河灯
老家小县城的江河桥很多,所以我小时候放河灯的机会特别多。 比如清明、中秋、元宵、中元节这些传统节日都会让旧市场的元宝蜡烛店老板们狠狠上赚一笔。 我小时候的家也在河堤边,只不过地方不同,江依旧是那条江,江边屹立着一棵巨大的榕树,它粗壮的根系一半扎根河堤土壤,一半扎根水下,像一把巨伞遮盖住了一大片区域。 那是我距今为止见过最大的一株古榕树,连古榕公园的三株榕树都比它小上一圈。 它形成一个独特的天然纳凉圣地,福寿螺喜欢跑到它的根部下卵,而不知事的我们则会拿木棍戳向那些粉红色的卵,名曰是为老榕树清理这些“脏东西”。 无忧无虑地童年是在放学跑回家把书包跑没,陪奶奶去河堤洗被单可以扑通下去游泳,晚上坐在榕树下和好朋友一边唱歌一边抓萤火虫中度过的。 记得那是某一年中元节,照例匆匆忙忙吃了几口饭后,大家就聚集在一起,大人拿来旧报纸和被切成一小块的蜡烛,让我们自己动手扎河灯,小船儿。 “我妈跟我说,今晚不能尿床,不然鬼会爬上床!” “鬼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大礼堂的狗吓人?” “我知道,我知道!” 年纪大的孩子热衷于讲鬼故事,年纪小的孩子既害怕又感兴趣。 我属于既竖起耳朵听又积极叠纸船的娃,害怕归害怕,手里的活一点都没停,从小就展现了能进厂打螺丝的天赋和实力。 伯母陪着我叠,她还负责切蜡烛,我会用方言叫“捏捏”,后面因为她对我实在太好了,我又加了个“妈”进去,她还会温柔的嘱咐我。 “meimei(老家对女孩子的普遍叫法),等下放河灯的时候不要离水那么近,掉下去的话回来又得洗澡换衣服。” 我堂哥(伯母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窜出来,他比我大四岁,是唯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因为经常去江边钓鱼网鱼所以晒得跟黑炭一样。 “掉下去会有水鬼的,不过你放心meimei,掉下去哥会救你上来的!” 我怕鬼,因为在他们讲的故事里,鬼都是奇形怪状,长相丑陋,而我作为一个骨灰级颜控小盆友,最怕长得丑的。 叠了快几百个小船后,大家都住手了,主要还是蜡烛没买够,限制了所有人的动手能力。 等我们把纸船都搬到河堤平台上时,天早就变得黑漆漆一片,对面江的孩子们已经在放河灯了。 伯母把蜡烛点上,一艘艘小船被我们推上水面,连成一片璀璨的灯火。 天上的星辰,围绕着老榕树的萤火虫,水里漂浮的河灯,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时候不会理解的事情长大就会明白,而小时候看到的美景长大之后却不一定还能看到。 比如怪异的事情也是如此。 我经历了开头,之后都是在其他人口中拼凑得知的。 因为喜欢这些河灯照应江水的倒影,我就盯着这些光影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晕,等使劲睁眼后,我看到了一条白色的大鱼在河堤边搁浅。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鱼,但是我能看到它乳白色的鱼皮和亮晶晶地鱼鳞,全身弹跳,尾巴甩动着。 把我吓了一跳,没想那么多就急忙赶过去救这条搁浅的大白鱼,结果就没有了意识。 所以事情的经过还是多年后被哥哥伯母其他人用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 据说,我那晚像着了魔一样,谁讲话都不回应,直愣愣地冲向小船最密集的地方,嘴里还直嚷嚷着要救鱼。 扑通一声,下水了,可把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大榕树下是深水区,大人都很容易被淹,何况我一个小孩。 站在岸边的人正手慌脚乱想去救我的时候,没想到就看到本应该沉下去的我,浮在水面上没有任何挣扎痕迹,而那些堆积成团的小船像被什么东西分开,我顺利通过小船向老榕树的树根飘去。
据他们说,像是被谁拉了一把的样子,我飘到了榕树根下,会游泳的大人纷纷跳下水,却发现我爬上了老榕树的树根坐着,笑得还特别开心,还一边拍手一边唱经常唱的歌。 把在场的大人都吓了一大跳,我伯母急忙让下水的人把我带回岸上。 直到回到家洗澡换好衣服后才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只不过嘴里一直念叨着“鱼,鱼”把我奶奶他们吓了个够呛。 “后面呢?” “后面……你奶奶拿红纸和香去大榕树那边,把大榕树糊了一堆红纸,还烧了香,第二天你什么事都没有,能过虎豹。” “其他呢?这就没了吗?” “有,就有街坊邻居说你是被水鬼迷了眼抓替身嘛,你哥跟经常玩一起的那些孩子都信了,吵吵闹闹去给你报仇。” “哈?” “他们去下游河堤拿长竹竿拦下那些飘过的河灯,把河灯都捞起来,说这样子水鬼就不能坐着河灯出水了。” 因为按迷信的说法就是水鬼出不了水,也就上不了岸回家,是没办法投胎转世。在小朋友的世界观里,这已经是对它最严重的惩罚。 不过,自那以后继续放了好几年的河灯小船,都没有碰过这种奇异的事情了。 也只是几年,因为上头说污染环境,而且两岸居住的孩子们都开始长大了,所以停止了全民放河灯这个活动。 记忆中的有成年人高的莲花观音灯和水船灯也随着消逝的民俗传统掩埋在了一本县志里,成为历史。 但最惨的还是河堤那株据说有几百上千年的大榕树,谁都没想到它最后会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