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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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了……本该是如此……无论中原还是苗疆,那些女子都还是一样的!在他离去的时候,从来都是想尽了一切方法,来挽留住他,哪怕多一刻也好。 中原江南的女子温婉一些,只是想用柔情来感化他游子的心性——而这个苗疆的女子,只怕是不择手段,也是要留住他罢? 那酒里,分明是她刚下过什么药——这样的举动,又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的手,轻轻握上了琴中那一把鱼肠剑,默默冷笑。 “江郎,多吃一些罢。” 傍晚,点起了红烛,两人坐下来对食之时,她殷勤布菜,温柔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却是依旧在无声冷笑。 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准备如何。 “江郎,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为何而来。” 陡然间,听到小吟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随口如一贯的调笑:“我自然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 “是么?” 她蓦地笑了,笑容中却有些幽怨,在红烛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们的时间似乎是用尽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觉愈发的重了,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已看见她拿了那一筒酒过来,倾了半盏奉上,微启朱唇,柔声道:“江郎,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他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无数少女颠倒的笑容来,低下头注视着她,也是柔声的问:“小吟,这酒里面,是下了降头呢、还是负心蛊?” “啪”。 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 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你……” 烛静静地燃烧,居然有淡淡的香味。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伤痛和无奈,本来的三分气愤也消失无踪了。 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吟,这一段情缘,本是你情我愿——如今弄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即使用药留住了我,守着这样的‘江郎’,你难道会快乐么?” 看着他收起了琴,开始整理行囊,她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失声:“江郎……你、你难道认为我会……”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低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么? 小吟。” 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回过头,平静地开口,“该放手时需放手。 这样,起码日后我们回想起彼此时,脸上还会有笑容——不是么?” “是么?” 她的笑容收敛了,看着他,冷冷问,语声居然有几分尖刻和愤怒,“江郎,你是不是以前离开每一个女子时,都说过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他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那些女子,从来都只是这样。 岂不知,她们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远。 他可不愿重蹈父母昔年相互羁绊一生的悲剧。 “小吟……”有些无可奈何地,他摇摇头,伸出手去轻轻抚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长发,“我们汉人有一句古语:‘君子绝交,口不出恶言’。 我们好合好散,何必如此呢?” “可你说过,你永远都爱我!” 她压根不管他什么古语,蓦的叫了起来,语中几乎有哭音,“你说过的!” 他脸上笑容一敛,便不再看她,携琴提剑,走下了竹楼。 他最烦哭闹纠缠的女人,于是立刻选择了片叶不沾身的走。 “江郎,你便这样走了么?” 蓦然,听到她追出来,在背后唤了一声,“还未拿到你要的东西,你舍得走么? !” 他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有些疑惑的,他在竹楼上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唤住他的红衣苗女。 蓦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那朵拿在小吟指间的、浅碧色怒放的花朵!那、那竟然是…… 稀世之宝,踯躅花? ! 颈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下去,她挽起竹帘站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一朵传说中无比珍贵的奇葩,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讽刺般的笑意:“江郎,你不远万里来到大青山苍茫海、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看着她指间那一朵浅碧色的花,他一时间竟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小吟越发凄然的笑了,右手抚摩着颈中的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侍,才这般对我好。” “胡说八道!” 终于反应过来,他蹙眉拂袖,冷哼一声,“如果要得到踯躅花,当时我杀了你、抢了去不就得了? 干吗那么费力?” 她叹息了一声,点点头,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掩饰了。” 她居然还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抚摩着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么难养——其性极阴,非但花籽平日里需要由韶龄女子贴肉放置,到了播种时节、更是十有九败……你即使杀了我,夺了那花籽去,又有什么用呢? 你、你那般的聪明……如何肯做这样的事情?” 说到后来,虽然在微笑,她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些惨白。 他站在竹楼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里却释然,接着有同样的怒火升起,忍不住一拍栏杆,怒斥:“小吟,我虽然是浪荡子,却非那种骗子!你难道以为我——” 剑眉下,他的眼睛里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话,然而,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最后只有一声叹息:“小吟啊小吟……罢了罢了……就由你那般看我吧,想来,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用错了心……” 或许由于情绪的波动,他感到些微的疲惫起来,背着琴,微微摆手,苦笑着径自下楼离去。 然而,奇怪的是走不了几步就越发觉得头晕,他大惊,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 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回头看着倚栏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吟,你、你……还下毒在那蜡烛里? 是不是? 那蜡烛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显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滴落,赶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对我下蛊了么?” 他冷笑,记起了传闻中那些苗女为了防止心上人变心所惯用的手段——这个女子,居然不惜对他下蛊、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纵! 他江楚歌,岂能如此活着? !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间,经年来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刹那间一软,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鱼肠剑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围漆黑的一片,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水声。 他挣扎着想起来,然而身体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 她做了什么? 她想做什么? “江郎……”轻轻的,听到她在身侧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给你下蛊。 真的!——虽然我没有和你说我其实是幻花宫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么?” 即使在昏沉中,他还是蓦然一惊——原来小吟,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单身居住在深山里的女子,岂能是寻常? 你一生风流自负,到头来,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 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听使唤,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打算好要交给你的——踯躅花对我来说算什么? 不过是一朵花,而你,却是活生生的、疼我爱我的情郎啊!” 他感觉到衣襟间一动,似乎她塞了一个锦囊在他怀里,脸上陡然冰凉一片,是小吟的泪水直洒下来,“宫主给了我三粒花籽,命我在此处深山静养——本来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前些天却居然有一颗萌芽……我把它转栽到山阴,悉心栽培了一段时间,今日便是开花时分了。” 踯躅花……浅碧踯躅花。 江楚歌想笑,这个无数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如今已经在他怀里——然而,他却毫无感觉,只是心里焦急不可方物。 如果把花给了他,小吟呢? 她怎么回去交代? 他想挣扎,想把怀里的花扔回给她,然而神志清晰异常,手足却丝毫动弹不得。 “宫主每隔半年便要过来查看一次,算算时间,她几日之后便要来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对你下药,如若你留在这里,遇了宫主可怎么好?” 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他僵死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炽热的泪水还是烫到了他心里,她低声啜泣,“宫主武功非常厉害,你、你又这般倔强,必然是不肯躲开她的,万一……” 小吟!小吟!小吟! 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你才对我下毒么? 从来那些女人,只有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时,才会使诡计的呢。 傻丫头,傻丫头!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苗女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江楚歌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地漂浮了起来。 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吟轻轻的啜泣。 意识分外清明,他猜测着自己是躺在一个竹排上。 “从这条溪漂下去,不过一夜,就能到山外的镇子了——那时候你手脚上的麻药也解了。” 手脚动不了,他转而想用力睁开眼睛,然而,偏偏这点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是听到小吟继续低语。 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轻轻的,软软的,颤颤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声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江郎,你带着踯躅花自己走吧,不要回来找我了。” 他心里焦急,拼着伤及内腑,提气冲撞各路经脉,试图让深深麻痹的手足恢复知觉,然而丹田内空空荡荡,居然一丝真力也提不上来。 听着耳边她那样温婉深情的一句句嘱托,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喊:我走了,你怎么办? 小吟你怎么办? ——如果幻花宫主来查看发现少了一颗花籽、然而你又没有踯躅花可以给他的话……你怎么办? !我要的不是踯躅花——我要的不是那个! 然而,这样急切激烈的话语在唇边,却无力吐出。 陡然间,他感觉唇上一软,轻柔的气息接触到他的脸,小吟俯下身来,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出最后的话: “江郎啊,如果不遇见你,我这一生,就怕是白过了。” “永别了。”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 待得他恢复了行动能力,便第一时间飞奔回了断崖——他循着来时路回到那个竹楼下,却已是人去楼空。 里面的东西都按照他离开时的原样摆放着,显然主人离去时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却寻不到小吟,更寻不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幻花宫。 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毛,以他个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过去,恐怕再见小吟也要十多年吧? 山万重,水万重,然而,山长水远知何处?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无数的绚丽红颜编织而成,然而,早已习惯了笑谑游戏红尘的他,却错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点“真”。 从此后,他花费了无数时间去寻找,却再也难以寻觅到曾经一度被自己随手丢弃的东西。 为了能在有生之年再一次见到小吟,他不惜一切,甚至放下尊严,做了听雪楼主的下属——只为了借助听雪楼的力量,在苗疆茫茫人海中寻觅那个女子。 然而…… 半夜时分,他终于醒了。 头痛欲裂,宿醉后,感觉心底只残余灰烬。 然而,不等他有力气想起什么,却听得身边有人冷冷问了一句:“小吟死了么?” 他仿佛被利剑刺中一样,蓦的抬头,厉声:“谁说的? 小吟没死!她不会死!” 然而一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女子,碧落转瞬呆了呆。 靖姑娘!在桌边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听雪楼中的女领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领主前来视察刚攻下的幻花宫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来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四护法之首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女领主一眼,没有道歉的意思,继续厉声道:“小吟没死!谁说她死了?” 舒靖容也没有说什么教训属下的话,挑着断了的琴弦,忽地冷笑起来:“既然小吟没死,你不去找她,还在这里喝什么酒!” 碧落一凛,醉意朦胧的眼里,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光芒闪过,他的手陡然抓紧了颈中那个锦囊。 那朵浅碧色的踯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为了找到小吟,为了借助听雪楼的力量踏遍苗疆,他不惜屈身在萧忆情的麾下。 然而,如今他终于攻入了幻花宫,却依旧遍寻不到小吟的影子。 本来,在这里找到她,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 “她一定没死……一定没死。 我要去找她。” 仿佛在说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复,“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小吟找回来!” 阿靖叹了口气,手一扫,将所有的酒器都扫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铿锵:“那么,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宫走一趟。” 今夜是满月。 月光下,苍茫海一片苍苍莽莽,银白如霜。 机关打开,一级级的石阶从湖水中无声无息的升起,一直铺到湖心停驻的船边。 穿好了紧身水靠,听雪楼的女领主也不由看着那通向湖底的台阶摇摇头:“这么隐秘所在啊……”她由船头走入水中,足尖刚落下,发觉石上每一级都有一个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属扣子,正好容足踏下,这样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着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下去。 碧落没有说话,默然地跟在她后面——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小吟,他恐怕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翻天入地的寻找到这样隐秘的地方。 可是……即使他来到了幻花宫,却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吟的踪迹! 阿靖也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她已经缓缓地“走入”了水中。 那一条从水底延伸而出的石阶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幸亏两人都内力深湛,内息悠长,没有多少时间就走到了湖底,然后感觉石阶穿越了什么,又开始往上走。 “哗啦”一声,阿靖感觉到周身压力一减,石阶上升,原来已经从水中走出。 刚一出水,还没有将贴身水靠换下,眼前陡然却是一晃。 阿靖下意识的在强烈的光线下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随身带的血薇却是铮然弹出了剑鞘,横在身前。 “靖姑娘,这里是他们的圣殿。 方才我们已经走过他们的水底神道。” 碧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靖的手指慢慢松开,睁开眼,习惯了室内辉煌的光线—— 从水底拾级而上,展现在眼前的是蔚为壮观的石窟建筑,圆拱形的窟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藻井图案和经文,石柱上盘绕着奇怪的植物和动物花纹。 四壁上都有开凿出来的巨大神龛,上面比真人还大的塑像在繁密的火炬下,石雕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是幻花宫的入口圣殿。 从苍茫海的水底石阶下走上来。 阿靖没有说话,逡巡的看着四壁——已经有听雪楼驻入宫中的弟子上来迎接,她不做声的将水靠换下,交给一边的下属,问了一句:“这般难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带人大举攻破?” 碧落没有说话,显然是忙着想进去继续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从水道正门攻入,我带人翻越绝壁包抄了后路,逼得他们从圣殿正门出逃——然后,我在水的源头里下了足够分量的软骨散。” 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锐如剑:“把一个个幻花宫弟子从苍茫海打捞上来,死鱼般的连反抗力都没有。” 阿靖的眼色迅速划过他的脸,然而这个剑一般的男子丝毫不动。 绯衣女子忽然叹息: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愿加入听雪楼,假如分庭而抗,萧忆情要扫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力。 幸亏是他自愿的成了“碧落”。 然而……虽然阅历诸多,但这般为情不顾一切的男子,她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石殿中的空气潮湿而阴郁,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压迫力。 碧落一直精神有些恍惚,显然是因为长久的期待落空而造成了心理的溃散,石窟里很安静,只有潮气结成水滴,嘀哒的落下。 “靖姑娘,这里邪气很重,请配上这束艾草吧。” 陡然间,一边拿着她换下水靠的下属忽然开口,声音清脆。 阿靖微微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人碧衫明眸,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 不记得听雪楼有这个人,她有些惊异的问。 碧衫少女笑了起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小道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受家师指派助听雪楼深入滇南。” 她虽为道家,却不着道装,一双明眸光华灵动,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个十足的娇赣少女。 阿靖蓦的想起萧忆情说过此事,只是对着弱水点点头,却摆摆手:“不用什么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说。” “真的,我感觉到这里阴气很重!——特别是这个圣殿,更有说不出的怪。” 弱水有些急了,知道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把艾草递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她的手感觉到了一种热力——“呀!” 感觉有一种力量保护着绯衣女子,将她的手反弹开去,修道的女子震惊的抬起头来,然而阿靖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只是自顾自的走向殿后。 弱水瞥见靖姑娘的颈中一个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嘴里却不出声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什么样灵力的护身符? 居然能让她这个道基已经不浅的人,近不了半分? 听雪楼的靖姑娘,看来真的是和听雪楼主一般的深不可测呢…… 弱水不甘心的将辟邪的艾草递给另一边的大护法,然而碧落只是顾着到处寻找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她。 弱水殷殷的上前,却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笼罩着碧落护法。 这个龙虎山刚刚学道成功的女子不知道——在碧落身上佩戴着的,是远比艾草灵异百倍的东西……浅碧踯躅花。 她忽然就有些沮丧—:原来,听雪楼中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早知道帮不上忙,师父干吗还要她来呢? 这次不过是来到幻花宫而已,接下来就要去拜月教——那她岂不是更插不上半点手了? 正宫侧殿,里外搜遍,没有。 寝宫,箱笼全开,罗帐漫卷,没有。 花园,水池,亭台楼阁,掘地三尺,也没有。 看得出,自从听雪楼攻入幻花宫那一天起,这一个多月来,碧落从来没有停止过疯狂地寻觅,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所有幻花宫残余的弟子都被拷问过——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小吟的下落。 只知道她的确被宫主从大青山抓回来过,因为丢失了至宝踯躅花而受到残酷的责罚,然而因为她毕竟培育出过一朵踯躅花,宫主没有处死小吟,只是逼令她回去继续看护剩下的两枚花籽。 甚至在宫破前夕,都有人见过她……然而,谁都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唯一知情的或许是幻花宫主,可惜那位宫主在自知大势已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刎,将所有的秘密一并带入了地下。 碧落在他自己的权责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调用了听雪楼人马,在方圆千里之内搜寻小吟的下落。 由于一开始的约定,萧靖两人都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来帮忙。 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黄鹤。 阿靖看着宫中狼藉的场面,看着碧落锲而不舍的四处寻找,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叹息——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 “如果在这里找不见,我翻遍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吟来。” 在她身边匆匆走过,碧落铁青着脸,说了一句,脸上有一种偏执的表情,“我不会就此罢休。”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或许,人只有这样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寻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止于“至爱的女子”,更是象征着这个不羁游子半生中所错过的、一切值得把握的东西……当千帆过尽,他终于觉醒到了自己在生命中错过了太多、竟然没有一件能够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疯了般的寻找,想重新寻得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点“真” 巡检了一遍刚攻下的幻花宫,阿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回到了入口圣殿中,等着大护法一起返回。 然而,显然是再度寻觅得忘了时间,碧落根本没有跟着女领主一起回来。 只有弱水一直跟着她,站在这个空阔森冷的圣殿里。 圣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空空荡荡,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龛座与供桌。 绯衣女子有些无聊,在其中漫步观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一座座神态各异的神像上扫过。 弱水却是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在术法阴阳师看来,这个空空荡荡的圣殿里却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用天目看去,整个圣殿沉积着厚厚的灰色物,显然包孕着无数的怨愦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然而,这些武林中人,却是毫无觉察般地自由来去,看得她提心吊胆。 毕竟是苗疆邪教,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才在这圣殿中积累起如此强大的怨念。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弱水看见靖姑娘走入了圣殿北方最尽头那个神龛,蓦然间,仿佛什么被惊动一般,地上本来缓缓流动的灰色物猛然翻涌起来,如一条巨蟒般向绯衣女子兜头扑下! “靖姑娘,小心!” 弱水失声惊呼。 毫无所知的阿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抬头,继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神龛,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万分凶险。 然而,那强大的怨气一进入绯衣女子身侧三尺,陡然被雷击一般的瑟缩了起来,弹开数尺,粉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处蠕动。 弱水惊呼着扑过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怎么?”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身侧的一切,然而却不知如何对靖姑娘解释,讷讷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对方颈间的一个小挂件上,那里有一个很旧的木质小牌,发出温润的光泽。 然而,学道女子的眼睛却因为惊讶而睁大—— 太强大了,这个护身符上的力量! “弱水,你看这里!” 不等她脱口惊问,靖姑娘却蓦的开口,她本来一直都专注地盯着那尊最尽头的神像,此刻更是抬起手来,直指木雕神像胸口某处,“看这里!” 弱水的眼光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随意的说:“像是天竺那边的湿婆神啊!” 话刚说到一半,修道女子全身一震,脱口惊呼:“呀!那、那里是什么!” “大护法,靖姑娘有令,让你速速去入口圣殿见她!” 正在反复将一寸寸的空间再度的搜寻一遍,耳边忽然听到了属下的传话。 青衣男子剑眉一扬,眼色便是一冷:虽然已经是听雪楼的下属,然而至今为止,他桀骜不羁的脾气根本没有削减半分,就算是人中龙凤,他们的话,他也是高兴就服从,不高兴根本不听。 正要不耐地喝退属下,然而,看着下属有几分焦急、有几分惊恐的眼神,碧落心中蓦的腾起一种寒意,他来不及细细猜测这种寒意背后的意思,一把推开属下,直直往圣殿方向掠去。 “靖姑娘,不要动它!小心!” 刚到入口处,就听见殿内有人紧张的惊呼,是弱水的声音。 碧落一踏入圣殿,看到里面一切如旧,没有半点异常。 然而不知为何,他蓦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眼光看去,只见圣殿最北角深处,神龛旁,火把明灭之下,听雪楼的女领主居然跃上了供桌,抬手似乎要从神像的胸口处拿下什么东西来。 那个龙虎山来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边叫,吓得脸都白了。 一见他进来,忙不迭地上来拉住他袖子:“大护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让她不要动那神像!……这个地方怨气很重,她、她如果一动弄塌了神像的话……” 弱水一边连珠炮似地说着,一边因为焦急连连跺脚。 她、她要怎样向这些凡尘中的人,说明她此刻看到的诡异景象? ! 地上那些因为畏惧靖姑娘颈间护身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气,此刻仿佛沸腾般的卷了起来!发出常人听不到的咝咝声音,四处如毒蛇般的围绕着靖姑娘,作势欲扑。 而绯衣女子却丝毫未觉,自顾自地抬起手,皱着眉将手探入佛像胸口处那道裂痕中。 仿佛看见了什么,眼神瞬间甚为奇异。 那裂痕中,弱水看见有极其阴毒的怨气顺着缝隙丝丝透出,那种渗出的怨气、居然丝毫不忌靖姑娘颈中护身符的保护,绕住了绯衣的女子。 “不要!靖姑娘,别动它!” 弱水见情势,已经再也忍不住地跳了起来,她急切的神情终于引起了碧落的留意,听雪楼大护法虽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时足尖一点,飞掠上神像侧边,格开了女领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衣剑眉的男子,片刻间顿住了他的话语。 一瞬不瞬的,看着阿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奇异的花。 没有完全绽放,只是一个含苞的骨朵。 仿佛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从神像的石隙中钻出,浅碧色的花瓣上,居然带了丝丝红色的痕迹——似乎是一只纤细的手,费力的撕开了厚厚的屏障,将染着血的指尖,微微的露了出来,无助的求援。 踯躅花! 那湿婆神像胸口裂缝中,绽放出来的居然是踯躅花! 碧落眼睛里面陡然有雪亮的光芒,他不顾一切地掠过去,伸手—— “碧落,不许过来!别看!” 阿靖的手握着那朵花的花茎,对着听雪楼的大护法厉声喝止。 然而,碧落丝毫不听她的命令,径自过来,抢夺那一朵浅碧色的花儿。 “退开!给我退开!” 阿靖蓦的按剑,绯红色的光亮如同腾蛟跃起! “叮。” 双剑相交。 碧落从神龛上飘落,一直踉跄着退开三尺,才勉强止住去势。 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弱水看见地上那一层灰蒙蒙的东西剧烈蠕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两人! 靖姑娘手里已经抓住了花茎,被方才那一剑震动了位置,退开的时候一扯动,仿佛被连根根拔出——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奋力挣出,登时整个佛像轰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 她再度脱口惊呼,抬头唤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蓦地瞪大了——神像里面!那里!那里面!所有灰色的怨气,居然是从佛像那一道裂口纷涌而出! 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怨气汹涌而出,刹那将绯衣女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扑过去,碧落护法一站稳身形,已经再度掠了过去,转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诡异的灰色中。 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见那一片不停翻涌的灰色。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叫人进来解救,只是刹那间,那充满了怨念翻涌着的灰色就平静了下来,慢慢散开。 弱水的眼睛,终于能看见湿婆神像前令她惊栗的一幕。 湿婆神像片片碎裂,露出了石雕层里面的内胚。 石像里面,用作内胚的,居然是一个真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苗人女子,然而美丽的脸上却已是惨白毫无生气。 那样潮湿的水下圣殿,奇异的是,那个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女子尸体,竟毫无腐烂的迹象。 苍白的女子,就这样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湿婆神像内,保持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姿式、头微微上仰,半张着嘴巴,无血色的脸上凝聚了最后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无声的祈求着上苍。 然而,有一朵奇异的花,从她胸前的锦囊中蜿蜒生根,开放。 根须密密麻麻,茧一样包裹着她。 蛇一样蜿蜒游走在女子周身,甚至沿着血脉扎入人的体内,仿佛从以身躯为养料,尽端处开出了一朵浅碧色诡异的花来! 那朵踯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念力,居然硬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钻出一条裂缝来! “小吟、小吟……”那一刹间,碧落的脸色忽然宁静起来,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轻轻地唤着,走过来。 弱水压抑住了惊呼,因为她看见了:本来那些四处弥漫、蠢蠢欲动的怨气,在碧落的脚步踏过之处,纷纷都如烟般的淡薄散去,消于无形。 阿靖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看见青衣男子上前来,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然而,她忘了松开手中拈着的踯躅花,一退之下,那苍白的女子身体就这样顺势被她拉了出来! “小吟。” 在尸体倒下的刹那,碧落伸出手,抱住了她,“小吟,是我。” “是我……我来了。” 刹那间,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弱水看见死去女子那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然而,那一朵带着丝丝血迹的踯躅花,却在瞬间绽放开来! 这一次,弱水没有提醒靖姑娘小心——没有怨气,没有阴森,那朵花绽放的时候,满殿竟似有光芒微亮、馨香浮动。 “靖姑娘,大护法他根本不听劝告,每日都喝得不省人事——可怎么好?” 石玉的神色是焦急的,然而,绯衣女子听了,却只是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 当碧落抱着小吟的尸体走出水面,不知为何,一接触外面的空气,那苍白的躯体忽然间就化为了腐土灰尘,令人不忍目睹。 连着那朵绝世的花儿,也一并枯萎——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根支柱已经塌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回那个叫小吟的女子。 其实,本来以碧落昔年的性情,未必会这样的看重那个女子。 因为从一开始,他便是个游戏风尘的过客。 如果跟他说什么坚贞、什么永恒,当时年少风流的他或许只会嗤之以鼻。 浪子成性的他曾经对着每个遇到的女子承诺“永远”,然而他心里不相信有永远的爱情;那个痴情的少女也对他倾诉过“永远”,但是那个才十几岁苗女未经人事,如果让他们两人结成夫妻,只怕迟早也是一对怨偶。 所谓的永远只是一个谎言。 在这个瞬乎如浮云的世上,聚散离合,从无定数,唯有改变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哪里又会什么是可以永远不变的呢? 然而,永恒的死亡终结了一切,将一切凝固在一瞬间。 从那一刻开始,她对他的爱便是永远的,生生死死钉在了他的心里。 永远无法再否认、永远无法再抹去。 小吟,小吟……如今,苍茫海里的踯躅花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山长水远,天地茫茫,恐怕是再也相见无期了。 原来,人这一生中,唯独“离别”,才是真正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