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筝【3】
叁 月冷星稀，子时过半，城中仍然繁闹，往来的游人穿行在巷道之间，特制的萤石灯散发着暖暖的光晕，照亮了行人面色各异的神情。 月迹阁上，夏和夜牙悠闲地观望着这座城市。两人隔着一张茶桌而坐，桌上有两壶佳酿和几碟下酒菜。 月迹阁坐落在城东的凤翎宫，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专门是用来观察星辰运动的轨迹用的。站在顶楼时，可以观察到月亮一整晚运行的轨迹，同时构成顶层建筑的材料也会反射月光，从远处看，月迹阁就像是浮在空中的湖水。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夜牙端着酒盏敬夏后，喝了一口说，“是‘神使’血统在起作用。不知道是过去还是未来的画面。” “你看到了什么？”夏问。 夜牙闭着眼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缓缓地说：“我看到，在尸骨堆叠的高台上，一个小男孩拥抱着一个呈跪姿的人。那个人背对着我，穿着的是黑色的服装，不长不短的头发散乱着，分不清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过从体型上看，应该是个男人。那个孩子的神情似苦似笑的，透露着极度危险的仇恨气息，可脸颊却流着泪，在他俩远一点的地方，是一座祭坛，逐层叠高，像是皇帝的权座。周围的景象就像是末日一般，星辰乱絮，云层翻滚，山体如老旧而剥落的碎片凋落，海面翻涌起的冰山高过了天际……我想，那一刻只能用‘终结’这个词来定义。” “那个孩子，有印象么？” “没有，这是‘神使’第一次让我见到他，不过，那张脸与霍星有些相像，似乎是霍星小时候的样子……画面太过散乱，没办法记住太多有用的信息。”夜牙顿了顿，说，“不过，有一点是神使刻意提醒我的……其他神使，并且已经开始活动了。” “在什么地方知道他们是谁么？” “只是隐晦地提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夜牙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成立一个班，四处探寻这几个人，趁机拉拢。”夏摸着座椅地扶杆说。 过了一会儿，夜牙忽然说：“听说，你要放霍星走，为什么？” “不会吧？作为兄弟，你把眼线插到我身边来了？”夏挑了挑眉，说。 “我对你的位置没有任何感想，所以，你怀疑谁也不要怀疑到我的头上，谢谢你，好吗？”夜牙像是在问学生有没有明白问题的答案。 “说个笑，不要这么严肃，怪别扭的。”夏赔罪地给夜牙倒酒。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放他走。” “如果你对此持反对意见，那就不放吧，省得多一件麻烦事。”夏把决定权交给夜牙。 “其实我对于放他走这件事倒是无所谓，我相信你对一件事的好坏有自己的判断，”夜牙夹起两粒花生，说，“我只是想听一听你的理由。” 沉默了一会儿，夏放下端着的酒杯，笑：“我心里想什么你也清楚的，没必要明知故问的，是吧，可太啰嗦了。” “还没有放下那个女人么？我以为这么多年找不到，你早就对此没有感觉了。”夜牙哼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说，“我们是做大事的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费这心神。再说，能消失这么多年，已经不存在万一这个东西了。” 夏靠着椅子，一副坦然面对地承认：“是，我至死都无法放下那个女人，不是因为她成就了我的今天，也不是因为她不明不白地离开，而让我感到怨恨。我只是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她要离开？明明这么多年的路都走过来了，还是要找那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的人。” “就像现在，她也离开霍星了，一样的经历。”夜牙说。 “但是霍星对她没有有爱慕的心。是我，我的心在她那里了，”夏不禁紧握起了双拳，“我爱上她了，所以，无论找遍全天下，我都必须把她给找出来。我不奢求她的可怜，只要求一件事！让她给我一个交代，给一个让我死心的理由。不要让我带着迷茫装进棺材里。” “话是这么说，但跟你放走霍星有什么关系么？” 夜牙有点无语这个被单相思冲昏了头的男人。 “霍星是她最近联系过的人，而且也学到了一样的本事。我不能放过一个找到她的线索，霍星是我最后能见到她的希望了。”夏无奈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 “把霍星卷入战争。但在此之前，制造出一些事端，让霍星再次成名天下，壮大势力，名义上将他和天界绑定在一起，到时候他就不可能不接盘这个局面。届时设一个鸿门宴，宣告霍星的行踪，之后，她必然也会知道。到时候，我会在天下人面前杀了霍星，向她证明——我就是她苦苦寻找的那个人，我会得到她的认可，得到她的全部……一切。”夏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着，神情里裹挟着偌大的亢奋情绪。 “你嫉妒霍星，这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心态。”夜牙沉沉地提醒，“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夏楞住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缓了几口气，说：“对不起，我只会在想到她时会这样。霍星是唯一能跟她有直接关联的线索，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总得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左右了我们的目的。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该明白这些道理。” “我知道，我知道，”夏点头如捣蒜地表示明白，“不要太过紧张，这事情就像饭后顺便吃个茶的功夫，不会有影响的。” 夜牙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拐杖在空中缓缓一扫，语重心长地说：“你好好看看这座城市。我们走过了万里路，积累起手中的一块块石头，摸爬滚打地将它从茅草屋变成了如今辉煌的城市，人民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不用过着每天担心着被外族欺负的日子。”他顿了顿，又说，“人民给了你手握刀剑的权利，你就要做到应有的责任，而不是利用权利谋私，将人民的利益用在不利于发展的地方。” 夏见到夜牙又开始对自己实行说教，他连忙上去搂住夜牙的肩膀，连声好劝：“好兄弟，我清楚我们的最终目的。只要这件事情摆平了，我也能安心地去死了不是不能让我带着遗憾去死吧？那样可就太可怜了不是么” “你得设一些让他受束缚的条件，至少不能让他把刀再次指向我们。”夜牙敲打扶手，提示夏，这是重点。 “放心，我已经允许他在爻城的范围内走动了。等他看到了，在我们带领下的繁荣盛世，他就会对比天庭空口无凭的话是多么无力。就算不约束他，他的良心也不会允许他来他打心底期待的和平。”夏洋洋自得地说。 “希望是这样吧。”夜牙点点头，又说，“对了，帮我一个忙，我需要再召集一批人，开展一个进入天启领域考察的班，越快越好，有多个亚天启的位置已经探明了，我希望能尽快进行发掘工作。” 夜牙说的亚天启是指天启的子领域。 “再开一个班那一百人已经很难找了，还不够么？”夏惊讶地说，“这回要去天底下哪里找这么多人？” “十四个亚天启的位置跨越了九州全境，有五个分别在东、北、南三处海域，每组十二人，你帮我找七组人，剩下的我再从原有的一百人里面分配。”夜牙顿了顿，扭头看向夏，说，“这回不管是人是妖。前提是三个条件，拥有血统，有极强的宗教信仰、拥有相关知识的人才且身世绝对干净。最好是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这条件很苛刻啊……”夏感叹着，感到有些无力，“进入亚天启领域很危险么？” “没有过先例，我也不清楚。做好万全之策，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距离天启重现的时间不远了。” 夏想了一会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那些人员，我不一定能找得够，不过，我可以安排一些合理的政治犯和死刑犯给你，到时候让他们先去探探路，这样可以降低一些损失。” “不一定要用人，牲畜也是可以的……不过，也好，人比较靠谱，人听话。”夜牙点头表示这个方案可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拍了拍夜牙的肩膀，说，“不要觉得残忍，这些人你不杀，留着也是浪费资源……” “打住！”夜牙抬手阻止了夏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心。他开口说：“你不要这么想。我们说，人民是仲裁法律的人。主观上，他们犯了罪的人，所以他们被理所应当地当作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客观上，他们是人，是人就应该拥有活着的权力，你不能越过法律去给他们施加其他的刑罚。” “如果你仅凭一腔热血，无视法律的规则去追寻生命，那只是站在小孩子的角度看待世界，而那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所以，我们应该往更高的层面去理解事情。是在明白有些事不止只有对与错，之后，依然坚定的去做自己相信的事，并为之负起责任。”夜牙语重心长地告诫，“这就是我们建立爻国的法律意义所在：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你明白吗？” “我清楚，我清楚，”夏点了点头，“可是，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天下人啊，牺牲掉一些人的权力，去成就更多的人的权力，这有什么问题么？况且，哪一个王朝不是在血泊和白骨之中建立起来的呢？这是那些人根本就比较不了的啊！” 听完，夜牙一愣，说：“所以啊，我觉得你的方案是可以执行的啊，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这回换作夏愣住了，然后，他哭笑不得地说：“不好意思，激动了。” “皇帝该有皇帝的样子，要成为皇帝的人不能拥有情绪。” “不好意思，”夏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时，恢复了一副霸气侧漏的气质。 “当然，这种耗财耗力的事情，也不是我们俩说了算，在事前还得召集文臣开一个小会，顺便把开国的事情敲定。”夏说。 “你老大，你说的算。” “来一杯！” 夜下爻城，一片灯火通明，两人举杯相敬，月光与酒相融，道出一个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