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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第二十章 天涯共此时

    程烈指着南风浔的鼻子,“类似的事还有许多,属下一直在调查,南风浔纨绔的名声紫垣人尽皆知!这等人渣死不足惜,怎能来统领赤芒军!”

    眼看所有人都用或是狐疑,或是愤恨的目光望着自己,南风浔无奈道,“我还没这么下作,就算真是我,我也不会傻到说什么来东宫找我吧。我说我叫独孤驰,让他们去中书省找我爹不行么?何必报真名呢?”

    独孤驰脸上一僵,我真是谢谢你。

    此事蹊跷,几乎可以确定是冒名。

    只是这种事,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若是不能去除这个污点,把南风浔的名声弄干净,必然会受到军中老人的质疑,日后他赤芒军副将和未来统领的位置就坐不稳。

    独孤驰安抚众人,“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不能盖棺定论。我会亲自派人调查,若是事情属实,南风世子德行有失,我必然会秉公处理,绝不偏私。”

    他德高望重,众人自然信得过他。

    李治也好说歹说的把程烈劝走了,免得他再生事端。

    二人一出门,迎面撞上两个手拿军棍的士兵,“校尉,听说要打军棍,还打么?”

    程烈上去一人一脚,踢得二人连滚带爬,“滚——还上赶子来,就这么想打我。”

    众人一走,南风浔不快。

    整个人往酸枝木圈椅上一躺,顺手把独孤驰的茶壶拿来,斟了一杯冒着热气的云山白针,一口饮尽。

    自己那岐王老爹总给自己安排伤天害理的事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人都能将jianyin掳掠的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好不憋屈。

    不过,这才是皇帝,父王他们想要的。

    一个名声烂透,被宠坏的次子,没有继承岐王头衔的资格,也掀不起大风浪。

    南风浔自嘲一笑,自己还真成了旁人眼中彻头彻尾的草包世子了。不过名声都不打紧,只要娘在王府过得好,旁的他可以忍…

    “你在想什么?”

    独孤驰一句话打断他的思绪。

    南风浔晃神,“哦,我在想是谁栽赃于我。”

    “这还用想么?且去你平日常去的烟花之地寻一寻,此等德行败坏的好色之徒,又对你了解甚深,定是你身边人。”

    南风浔点了点头。

    这算是有了些眉目,独孤驰带着他在军营中转了一圈,熟悉赤芒军营的一切。

    此处背靠山野和俯视平原,有人烟的地方都是好几里外。若是无人指引,任谁也找不到此处,非常适合虚弱的赤芒军修整。

    来到演武台,远处的田野一望无际。目眺远方,太阳将要西沉,流霞如火点缀天际,美不胜收。

    南风浔望着远处,心神也跟着飘远。

    身旁的独孤驰也发觉他此刻格外安静,“你还在想方才的事?我并没有怀疑你,不必放在心上。”

    南风浔自然没有把这平白的污蔑放在身上,是方才触及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为了父亲在封地谋划,他在紫垣忍辱负重,整整五年。

    自己的大哥是美名在外的贵公子,岐王嫡子,王太子。自己则成了朝臣避之不及的纨绔jian佞,皇帝和皇太子的鹰犬。

    还要认贼作母…

    这等委屈,能与谁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为何突然选中我?仅因你的副将死在了西域?”

    这些年来,独孤驰待太子和杨容玉都如亲兄弟一般,唯独不大亲近自己。

    那时以为是他察觉了自己的身世,毕竟世家大族看中血缘,尤其是独孤驰这种家族直系的独子,看不起自己也正常。

    赤芒军若想延续下去,必然要引进新的血液。

    此前独孤家直系的副将已死,南风浔这个名义上带有独孤旁系血脉的金吾卫确实是副将的最佳人选。

    只是事到如今,他对独孤驰突然的转变,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不,”独孤驰否定,“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后继者,名义上你一直都是人选之一,远胜过容玉,只是我有意避开了你。”

    南风浔自嘲般轻笑道,“你从前孤傲,话都不同我讲几句…”

    “对,那时不喜欢你。”独孤驰鹰隼般的眼眸定定的盯着他,“你看着不像好人。”

    南风浔霎时有一种被看破的窘迫。

    杀神这直觉…真准!

    他强压着内心的惊骇,淡淡道,“那为何又选了我?”

    独孤驰移开目光,沉默了半晌。

    他自顾自道,“你可知道晓星月?”

    平民老百姓不识得晓星月尚可理解,这大曜第一相师,高门贵族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风浔自然不会不知道。

    “那相师如何?”

    “幼时父亲引她来见我,那时我好武,对父亲的教诲充耳不闻。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我与父亲不同,将来会弃笔从戎,二十岁便可出将封侯,成为大曜军事第一人,名垂青史。”

    南风浔点头,“确实如此。”

    独孤驰眺望着远方的平原,微微压低了眼帘,“不过她还说,在二十六岁那年,我就会饿死。”

    闻言,南风浔瞳孔一缩。

    独孤驰今年已有二十五,岂不是离晓星月所说的死期还有不到一年?

    “这怎么可能呢?”南风浔笑出声来,“且不论你今日的成就,食邑千户。哪怕一无所有,独孤家也不会让你饿死的。就算你出征被困,粮草殆尽,以赤芒军的忠心,也能效仿佛陀割rou喂你。”

    尽管身旁的少年尽力打趣他,独孤驰还是一脸肃容,眉宇间凝结着淡淡的愁雾。

    “我原也是不信的,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绝不会落魄至此。不过…晓星月曾说我的副将会死于象足之下,此前也只觉是无稽之谈。中原不似南疆,西域,少有巨象活动。何况他身手矫健,哪怕真是遇上大可躲开。如今却也是应验了…”

    年轻的将军眉心一拧,似是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他就在我眼前被象群践踏成泥,让我也不禁开始思索,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命?”

    难道我为独孤家一生谋划,不过是老天在命簿上的一笔?

    年少成名,无上荣耀如流沙在手,转瞬即逝。最后还是这种死法,上天当真要这样作弄他么?

    太子还未登基,他却没有时间了。

    每每想起,独孤驰心中都沉重不已。

    南风浔摇了摇头,皱眉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怎能偏信天命之说?虽说你出身世家大族,可出将封侯也是自己闯出来的,仅凭旁人的一句话,难不成你每一场突围厮杀,每一次破敌决策都变成了老天的安排么?我还是相信命由己造。”

    他拍了拍独孤驰的肩膀,“本世子管你饭。有我在,你绝不会饿死的。”

    独孤驰睨了他一眼,看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拍自己的肩,全然不似下属对将军的态度。哪怕是太子弘业都不敢这样拍他,这个南风浔还真有自己年少无畏的影子。

    他甩开南风浔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少来担心我,纵使真有天命,我也是那破命之人。”

    南风浔悻悻收回手。

    独孤驰一如既往的无情,“你还不滚回紫垣去,天都要黑了,等下迷了路,没人救你。”

    南风浔用肩头撞了他一下,“还不是你,说好就借我一下午。如今天都要黑了,还不留我住宿一晚。”

    “不可,你且回紫垣去,你身边耳目众多。金吾卫掌紫垣宵禁,你若不回紫垣,定会引起陛下怀疑。”

    南风浔一惊,他知道自己身边耳目。

    “你知道我身边有人监视为何不早告诉我?除了韩彪还有谁?”

    手下除了韩彪,晏之,曹鹰飞都是自己的心腹。若是不能将身边眼睛尽数铲除,实在不能安心。

    独孤驰摇了摇头,“没有特定的人,你身为质子,紫垣所有人都会盯着你。”

    此话坦诚,他也从来不屑说假话。

    南风浔会意,也不再刨根问底,告别了他,自行离去。

    独孤驰独自伫立在山腰的演武台,夕阳在他身上撒上金光,在地上倒映出他的身形,随着太阳缓缓移动。

    不知独自停留多久,抬头已是日落月起。

    皎皎明月,至高至洁,几缕云雾如薄裳缠绕着一轮冷月。

    军中都知道独孤统领有望月的习惯,路过的许多士兵却都不敢惊扰。

    山中空寂的夜晚,只有山风卷起他的披风,轻抚他的脸庞,在他耳边回旋作响。

    大曜的杀神啊,如此孤独。

    不知她此刻,是否也在望着同一轮月。

    虽不能相守,至少海角天涯共此时,还能同赏这天地中的一月。

    独孤驰苦笑,“破命之人…”

    话虽如此,他打心底恐惧自己命不久矣,故而这些年一直回避自己的心意。

    罢了,熬过二十六岁再去见她,兴许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