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垣第十四章 金乌玉兔
回到宫中的东方承乾并非众人预期中颓然,相反他兴致颇高,不管是演出来的,还是真心如此。下令三日后举行合宫宴,以此犒劳前来救驾的众将领。 裴凌被安置在璇玑台住下,这原在皇宫是用以观测星象的地方,也是设计精巧的一处琼楼玉宇。 总管苏长又引了一众金发碧眼的宫人前来,领头的是钦天监的灵台郎,其余的则是陛下指了来侍奉神女的。 钦天监多是精通天文的摩罗人,他们编写新历,推演天算。甚至还整出了个黄道十二星宫,比生肖更精细,在国都颇为流行。 紫垣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婚配,除了看八字,也有不少人也会比对星座。 陛下极为看重,特寻了西域女子在他们身边侍奉。 璇玑台临近钦天监,自然也不例外。 裴凌在清河见过一回西域来的戏班子,对长相异域,说着另一种语言的罗刹人备感新奇。 “钦天监还有另一位监正傅大人,神女日后可同他一起演算天象。璇玑台旁是玉衡宫,玉衡宫本是先国师的住处,在他回仙岛蓬莱之后,陛下便一直将其空置着。此前他也预言过神女,说得颇为详细,又说神女身怀大曜国运,陛下一直惦念着。老奴差人将国师的手稿放于您桌上了…” 国师。 裴凌翻动着桌上边缘发黄的手稿,记住了这号人物。 面白无须,略显富态的苏长又喋喋不休,事无巨细的同她介绍宫中旁人的情况,免得她在宫中不适应。 裴凌心中感激,在苏长临走时拱手对他行了个礼。 苏长扶起她,“神女使不得。陛下说了,您在宫中无需对任何人行礼。” “总管不必推辞。西王母座下三足金乌是为太阳,捣药玉兔是为月神。天子的金吾卫便是脱胎于此典故,若无您的提点,裴凌还真答不上来。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您将我寻来的吧。” 脸庞圆润的苏长笑起来,两眼眯成线。 “神女聪慧,一点就通。” “裴凌有今日,自是要感谢总管的。不知总管寻我是有何所托?大可直白说于我听。若是能做,我定不推辞。若是不能,我也会告明。裴凌能力有限,也没什么野心,还请总管不要怪罪。” 裴凌想着一入宫门身不由己,难听的话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她可不想做什么祸乱朝纲的坏事,成为千古罪人。 苏长笑呵呵看着她,神情难以琢磨。 “神女以为老奴是舞弄权柄,结党营私的jian佞。将你弄来陛下身边是为借你的口,假作天命,好从中谋私是么?” “不是么?” 她听说苏长是当今天子身边最亲近之人,伴驾最久,在后宫执掌生杀大权。其在陛下跟前的话语权之大,更是胜过许多公卿王爵,是前朝后宫争相巴结的人物。 这等地位不专政弄权,说得过去吗? 苏长淡然一笑,“老奴宫中三十余年了,陛下还是个娃娃时,我便侍奉在侧。他的饮食起居,喜怒哀乐是老奴的头等大事。陛下身子不好,外面不太平,神女只管让他开心就是,莫要忧思过度,旁的…老奴也别无所求了。” 这话听着极为诚恳,如此说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裴凌连连道歉,好生将苏长送了出去。 … 一尘不染的落地铜镜前,风尘仆仆的南风浔脱下紧紧扣在身上的几十斤战甲,露出曲线流畅的肌rou,胸脯横阔,筋骨分明,身材高大巍峨若玉山。 他挑了件宽松而柔软的青绿色缎袍,大袖带着银色竹叶纹滚边,手持白玉骨扇,恢复了平日的佻达的风流贵公子模样。 正整理着仪容,兀然身后一阵重压,脖子也被人紧紧挽住。 随之轻快爽朗的一声,“二哥——” “你他娘进门能不能说一声。” 来者是个长相稚嫩,双眼清澈如幼犬的少年,他偏偏又生得魁梧,身着流云天青色长袍,玉冠高束发。 这是卫国公杨闯的幼子,杨容玉。 杨闯是大曜名将,自己一介武夫,儿子却生得白白嫩嫩,故取名容玉。 杨容玉虽是年纪轻轻,十六岁便是武阶一品的高手,舞得一手好长枪。 人常说,“月棍,年刀,久练枪。” 一杆红缨枪受教于他爹大曜枪仙,他的天赋极高,杨闯在他这个年纪也没有这个早已。再许杨容玉十年,兴许这杆长枪,天下再无敌手。 他也是入京当差的一众世家子弟之一,与太子东方弘业关系甚密。他爹杨闯是朝中太子党,不知是他爹授意,还是他真心与太子交好,总之成了太子的东宫卫。 不过南风浔寻思,当是后者。 一来杨容玉是个简单活泼的性子,二来太子又是个老好人。这俩人心思纯善,加起来都没黑油蹄子那匹马心眼子多。 南风浔从未刻意同太子交好,毕竟受父亲指示,明面是质子,也是父亲的暗子。成为兄弟,最后再反手背叛,他没这般阴险。 自一次箭术较量他拔得头筹后,这俩人便终日缠着自己,太子视他为宫中最好的兄弟,杨容玉更是视他为榜样,甩不掉的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 紫垣一众人当中,属他俩对南风浔最好。南风浔就是块石头也被捂热了,三人厮混久了甚至被逼着结了拜。 太子大哥,南风浔老二,杨容玉老幺。 杨容玉兴致勃勃凑到他脸前,“二哥,宫外可好玩吗?那传说中的神女好看么?听他们说你解了圣上燕城之围,还率千骑,斩杀生擒了一万多铁勒人,好风光啊。我在东宫都快无聊死了……” “这是打仗,你当玩呢?” 南风浔顿了顿,嘴角一扬,还是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同他说了一遍。四海动乱,杀敌刺激,至于神女的长相...平平无奇! “男子自应当去战场历练一番,来日你我一同上阵杀敌。” 听到这话,杨容玉眼中全是星星,用力点了点头。 杨容玉此生心愿就是带军立下不世战功,来日和自己的大哥二哥同治天下,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出奇没看到东方弘业的身影,南风浔奇怪,“东方呢?怎没一起来。”
私下里,南风浔都直呼太子的名讳。 身居高位的人时常假惺惺的同旁人拉近距离,可若身边人当真口无遮拦,那便是要掉脑袋的。 如在曹cao面前一句“曹阿瞒”,刘彻面前一句“彘儿”,侯景面前一句“狗子”。 储君也是君,南风浔是太子的臣。 太子对他却是实在好脾气,有容人之量。二人又是识于少时,南风浔也就借坡上驴。 二人一口一个南风,东方的称呼彼此。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皇帝老爹,东方承乾脾气暴烈,性情阴晴不定。又偏信天命之说,耳朵里听不进直言进谏,身边多是谄媚之辈。 太子是前皇后独孤氏所出,他的舅舅是百官之首,表哥独孤驰又是赤芒军首领。 他自幼丧母,却是个励精图治的。 身为皇储太过精进,仁民爱物,朝中风评极佳,因此没少受陛下忌讳。 天子出身军伍,对他动辄打骂。 南风浔一直觉着自己父王在为人父这方面差强人意,可也不至于对他动手。 太子心胸大概是被他皇帝老爹撑大的。 “陛下一回宫就将太子召去了,此前一直太子监国,”杨容玉悄咪咪道,“你也知道他做了多少事,总要同陛下交代清楚。” 自东方承乾去行宫养病的半年,太子监国期间为了弥补国库空虚,削减了包括后宫女眷,宫殿修筑,官员俸禄等各类开支,以及裁去了半数没有什么实务,空守着铁饭碗的闲官。 社稷千疮百孔,东方弘业振兴大曜决心极大,南风浔教这个软柿子出些雷霆手段,直指这个国家的弊病和痛处。 东方弘业也是听了进去。 来日大曜由他接手,兴许不衰反盛。 若非父王示意,南风浔倒也甘愿做东方弘业的臣子,可这从来不是一个选项。 从杨容玉口中得知,自己离开东宫的一个月,太子下令重修长河决堤,同时下令开仓赈灾,一切治灾不利的官员这月内全部丢了官帽。不少流民聚集在紫垣城外,得不到安置,太子甚至因此罢免了京兆尹。 南风浔听着,背后生出一丝凉意。 狠人呐,监个国把自己当皇帝了。 他不知东方弘业是否在效仿自己的手段,如果是,当真是东施效颦。罢免那些个芝麻闲官也就罢了,京兆尹是皇帝眼皮底下的人,说免官就免了。 cao之过急,就是逾越。 自己一个没看住,东方就做这等蠢事,不知他的皇帝老爹对如此逾矩的行为作何反应。 杨容玉看南风浔思索,提醒道,“对了,南风伯父来紫垣也好些日子了。二哥同他多年未见,不去拜见么?” 南风浔想着圣上神女都健在,任务不成,自己还凑上去,不是上赶子挨骂吗? “你少cao心。”他语气微冷。 杨容玉乖乖闭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