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第十二章 声声慢
青柳乡正值盛夏，阳炎刺眼，大地烈日的炙烤之下升腾着热气。 裴书生在院中梧桐树阴下摆上矮竹桌，用大刀切开一个圆溜溜的好瓜，声音清脆，内里全红，甜汁四溢。 他将瓜利落切成等份，边角分给弟弟，把最甜的留给裴凌和meimei。 寻常人家最偏爱男娃，男娃有力气，能干活。长大可考功名，可投身军伍。女娃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倒贴嫁妆，替别人家传宗接代。 裴书生平日不务农，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连在这一点上也与人家不同，偏爱女娃。 “爹，旁人都说我出生时有异象，和历代帝王出生时一样，是真的吗？”裴凌眨了眨杏眼问道。 裴书生眉眼带笑，轻轻扇动手中的蒲扇，“你以为呢？” 裴凌垂下小脑袋。 旁人都说这是上天显灵，是一顶一的吉兆，未来当有大成就。可她从未见过神迹，得益于父亲的悉心教导，她比起寻常人更神志清明，除此之外并无神力。 裴书生浅笑，“这些鬼神之论，旁人信就好。要记得，有多少人信你，你便能做多大的事。自然，旁人信与不信也不是最打紧的。最打紧的是，自个要信你自个。” 他用手拍了拍一旁的梧桐树，阳光被树叶揉碎，散落在父女二人身上。 乡里人常年劳作，哪怕是孩童都晒得皮肤黝黑。独是裴凌天生皮肤细腻白皙，如羊脂白玉，五官精致，是少有的美人胚子，就是放到紫垣城都是出挑的。正对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等美貌，实在不该落在寻常人家。 “院中梧桐生，自有凤凰来。 生女有国色，送与帝王家。” 裴书生抬头，出神的望着参天的梧桐树，眼中黯然，口中若有若无的发出一声叹息。 “爹这一生啊，已经到头了…如今就指望你了，吃完瓜再去读书。” 年幼的裴凌还不理解话中的意思，只觉父亲对自己给予厚望。 裴书生读书低不成高不就，没有功名，教书为生。原只是在乡里教书，裴凌大些时，就去了富贾家中教富家少爷，裴凌也不时被他带去教书的府上住上几日。 这于她是好事，乔家藏书万卷，她得以读一些平日不常见的书籍，也在装横奢华的府邸自得其乐。 一日，裴凌正在庭院中看书，入神时忽觉颈后一阵暖息，抬头一看乔家少爷正俯身在她耳边。 她一惊，倏然拉开距离。 “见过少爷。” 乔家少爷一贯如打量猎物一般打量她，“看什么呢？” “一些杂书。” 乔家少爷笑着牵起她的手，作势就要抚摸，“也同我讲讲呗。” 裴凌挣脱，“男女授受不亲，少爷别失了礼数。” “礼数？我爹都同你爹说好了，纳你做我的妾室。” 说着，乔家少爷步步逼近，猛然抱住她，“别躲嘛，我是真的爱你。你不日就要进我乔家的门了，早晚都是我的女人...” 裴凌惊慌挣脱，连连后退。 直到假山前退无可退，她双眼紧闭，对着乔少爷下身就是一脚。 “啊——你大胆…” 趁乔家少爷疼得躬身如虾，她慌忙去寻父亲。没想到裴书生已然先行离开，将她一人留在了乔府。 失魂落魄的裴凌跑出乔家府邸，她别无去处，只得去寻她在城中唯一识得的人。 正在官道搬货的叶赢看到裴凌心中都漏跳了一拍，更没想到瞬间她就扑到自己怀中泣不成声，脸上挂着泪珠，如凝着霜露的梨花，惹人怜爱。 “叶大哥——” 裴凌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叶赢尚能抱抱她，自打裴凌长大就知晓了男女之别，彼此有了分寸，这般亲近还是头一回。 他心中预感裴凌遇到了大事，“凌儿你怎得了？” “叶大哥，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少女声声恳求，叶赢一阵心疼，“好，我带你回家。” 路上得知了来龙去脉，叶赢握紧双拳，恨不得将乔家少爷先杀之而后快。可心中又隐隐担心，乔家在清河乃至青州都富有盛名，家产遍地，家中非官即商，手眼通天，算是一等一的高门楣。 叶赢不知如何同乔家抗衡，只得先将裴凌送回了裴家。 见裴凌回来，裴书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着脸赶叶赢走。 叶赢不走，反问，“裴叔，凌儿这样好，你怎能将她送去做妾呢！” “叶亭长，十里八乡都知道你管的宽，可这是我的家事。不嫁乔家，难道嫁你么？乔家的礼聘，可你出得起么？” 叶赢一时哑然。 裴凌用力的拍打着裴书生，“爹，你住口。若不是叶大哥，你女儿都不晓得能不能回来。他不知比你这做爹的负责多少，你少挤兑他！” 句句直戳裴书生要害，他神情窘迫。 裴凌还想同叶赢道谢，被裴书生一把拉回，“你少胳膊肘往外拐了，男人怀什么心思，你个女娃儿家晓得什么！” 说着，冷了叶赢一眼，闭起门来。 “爹，叶大哥人那么好，你为何非得下人家面子？” 裴书生嗤之以鼻，“他对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么？他叶赢再厉害，这辈子能赚得乔家百分之一的家产么？他四个亲姐都卖了出去，你嫁他能幸福么？” “就非得嫁人么？我看娘亲嫁你也不大幸福，一辈子独身我也自得其乐。” 裴书生急了，“你你，你这女娃娃，怎得这般叛逆！世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你是随了你爹生得好，也聪慧。爹这些年好生教着你，供着你，不就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么？乔家在青州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清河大小官员，就连太守都要看他们家脸色。你嫁过去是享清福的！” 多年培养，只为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生女有国色，送与帝王家。” 真是好算盘啊。 裴凌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裴书生，自顾自拿起茶案上的茶壶，斟了杯冷茶，“爹还真是费心了。既然做乔家妾这般好，不如你自己去？” 见她油盐不进，裴书生自觉多说无益。 “你少嘴上能耐了，待你长大就知道爹的良苦用心了，我叫乔家过两日来迎亲，你不是自小就想要十里红妆么？这些乔家都能给你，叶赢永远不能。” 为了确保自己这乖张女儿不做出格之事，裴书生将她反锁在家中。 裴凌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主，她收拾好行李，将房间的窗棂卸了下来，翻窗而出，三下五除二又爬到了院中高大的梧桐树上，树上却早已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大哥？” 醉意正浓的叶赢睁开眼睛，眼中还是梦里那张俏脸，心想着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伸出手触碰少女的桃腮，柔软温热，好真实的触感。 不喜他对自己的脸蛋揉捏摩挲，裴凌甩开他的手，“你在我家树上做什么？” 是真的！ 叶赢顿时惊得酒意全无。 他原是想来同凌儿meimei表达心意的，可到了此处心生惧意。他平日为兄弟散尽家财，出不了什么聘礼，在乔家面前实在是自惭形秽。只怕两袖清风平白误了佳人，又怕裴凌对他无意，怪他自讨没趣了。 “我…喝多了，喝多了喜欢爬树…” 裴凌似是猜到了几分，垂眸道，“我还以为你是来带我私奔的…” “自然不是！” “你不喜欢我？” “怎么会！” “那便是喜欢了？” “我…喜欢。” 叶赢第一回发觉自己的声音可以这样小，他心中一团乱麻，无数的念头扼住了他的喉咙。 裴凌还是听到了那句喜欢，她欣喜的抓住叶赢的手。 “叶大哥，你带我走吧！去紫垣，去哪都行。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清河，更不能去给旁人做妾啊。” 这在叶赢听来便是最直白的心意，他只觉心中一阵火热，借着酒劲，几乎就要一口答应。 “不不不…”他还是清醒了过来，“凌儿，我想照顾你，可我们在紫垣哪有栖身之地。我的一切都在清河，兄弟，家人，离开这里我怎么谋生？” 裴凌脸上满是失落，别过脸去，“你就这么舍不得你的一亩三分地，和那卖力气的生意。” “凌儿…” 裴凌似是想到了什么，倏然靠近他，眼中眸光流转。 “叶大哥，你要了我吧。” 叶赢瞳孔一缩，“什么？” 裴凌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了我的身子吧。若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爹就不能逼我嫁去乔家了。你也不必有娶我的负担，反正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 叶赢听着她离经叛道的话，只觉得身子一僵。心中先是一阵狂喜，又是无比震惊。 “凌儿，你在胡说什么！若你我真有夫妻之实，我怎能不娶你呢？” 他紧紧将纤瘦的可人抱在怀中，心尖流过一阵爱意，“你放心，我豁出性命也要让乔家断了这个念想。” 裴凌被他身上的酒气冲得眉心一蹙，“叶大哥，你醉了…别做傻事。” “我没醉，”叶赢目光灼灼，“凌儿，你不晓得我有多开心。” 凌儿年纪还小，口无遮拦。等退了乔家的亲事，一切待到新婚之夜，名正言顺也不迟。 这样想着，叶赢压住心中欲望。 两日后，乔家来青柳乡迎亲的队伍被叶赢带着几十号人拦了下来。倨傲的乔家少爷被叶赢从马上拽下来，几个带头的乔家家仆也被宋耀祖一众人拖进稻田里，再出来时脸上已是鼻青脸肿，狼狈的被赶出了青柳乡。 后来，事情就失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