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向海的另一面出发
火翎的嘴角扬起一丝邪魅的笑,她生来便形单影只,只为自己而活,但她深知比起rou体的痛苦,真正的复仇是诛心——嫉妒、求而不得、贪婪、欲望、爱与恨——任何一条都比千刀万剐更为长久,为一个人的心灵蒙上阴影,使其每每想到时都有切肤之痛,让敌人恨自己,并让他活着,才是配得上过去所有的疼痛与隐忍的复仇。 她像一个指挥家一样低飞过金城上空,于是金人此起彼伏的喊起了口号:“杀死无头怪,还我故土!杀死那无头的蛆虫!杀死他!蛆虫!”句句踏在青龙的不堪回首上,那些曾经让一个人自卑的东西,即便有朝一日得到了,仍会有种奇怪的肌rou记忆按下你终于抬起来的头颅,回到那个低眉顺眼的姿势里去,自卑是难以治愈的。 赵飞燕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他难以想象的是三年来的朝夕相处他竟然是被隔离在外的,他们可以反目对待一个一直以来试图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他们就可以放火烧死棕榈。 “凶手!你们是凶手!是不是!回答我!”他撕心裂肺的嚎叫,几乎盖过所有人的声音。 金人像是着了魔一样立马把怒气转嫁到赵飞燕身上,这时,指挥家火翎又从另一个方向低飞过金城上空,抓起赵飞燕向高空驶去。 青龙的心中实则是十分痛苦的,金人是违背了他长久的谋划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留下的,当他们反唇相讥时用的是自己亲手奉上的刀;还有金枝,自己的亲骨rou,此时她也混迹在那些谩骂自己的队伍当中,如此大张旗鼓的背叛;而让他之所以如此畏手畏脚的原因,竟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说那是你心爱之人,可不可笑?你爱这些子民吗?你爱自己的女儿吗?你抱过她、亲过她吗?可是结果呢? 他脑海中流过了这几载以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孤独了一生最后却在短短几年内被这些纷杂的说变就变的情感所牵绊,变成了他人的奴仆和侍卫,荒谬! 他看着在半空挣扎的赵飞燕——还有这个人,他不过是忠祺的交情,我却耗费了我的三成修为博他一笑? 他越想越觉得荒唐,几乎要大笑出来,然后这种扭曲的情绪倏忽间转化为怒火。他不管不顾的向着火翎猛冲过去,扼住了她细长的脖颈,将她狠狠地朝着地面俯冲下去,与此同时,躺在栗子怀中的煜翎也张大嘴巴,呼吸变得艰难。赵飞燕从火翎的长爪当中脱落,直愣愣的朝着地面插下去,在接近地面之际,木易木白分从东西两侧伸出了枝蔓结成网状接住了这个肥胖的自由落体。 “父亲!”木易木白一边大喊一边向着龙凤摔落的方向飞驰过去,那里正是木城的所在,火翎熊熊燃烧的身体一旦摔落便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父亲!”除却金枝以外的子女也异口同声的呼喊起来,但此时杀疯了的青龙耳充不闻,一心只想杀死爪下的这摊火红烂泥,将她碾碎。 水卿腾至半空,双手平举,海水跟着她的手掌树立在她身后,汇成了一道水帘,她一挥手,水帘便如同失重的瀑布朝着木城的方向奔流过去,在火翎与青龙落地之前半淹起木城的土地。 火翎被死死的按向地面,当她落地的那一瞬间,终于从慌乱的神情中挣脱换上了那副可憎的邪魅的笑颜:“怪物。”她云淡风轻的吐出两个字,然后脊背着地,水面呲的一声淹吸了她背部的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的脊柱狠狠的撞击在地面上,瞬间断做了两截。 青龙仍然死死的抓着她,不肯罢手,怒火在他的身后窜起了万千种上古猛兽。 “主上!住手啊!煜翎快死了!”栗子与瓶覗无计可施的用身体护着面庞上青筋暴起的煜翎,她痛苦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小珍姐,想想办法!救救煜翎,她是无辜的啊!” “金枝!”被扼住喉管的火翎抬起翅膀往地面一摔,一股不灭的火光沿着潮湿的草地像火流一样往金枝所在的金城蔓延过去。 金枝楞在人群里,瞪大了双目。另一头也有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喊了她的名字,这个声音对她来说更加熟悉,这便是栗子。 青龙身后的上古猛兽伴随着他的情绪纷纷张卡了血盆大口,他们的肌rou健硕有力,如同活物。他像抓起一只小鸡似的把火翎拎起来,少了脊柱的支持,她的下半身后知后觉的左右摇曳着。随后她的翅膀化作了两只筋腱有力的毛手,指甲尖锐锋利,狠狠的掐进青龙锁着她喉咙的两只龙爪当中,血液瞬间如同地下温泉一样顺着火翎的剪指甲往外冒出来。 青龙的眼睛被倒影成了血红色,身后的猛兽也如岩浆般喷射出来,活灵活现的站在忠祺身后,朝着火翎扑过来。 “你……成功了?”火翎的震惊之情甚至盖过了此刻的害怕。 “闭嘴!”青龙咬牙切齿,他用血红的目光朝着猛兽回头,猛兽立即收起各自的獠牙,在空气中消散下去。 对于此刻的青龙来说,没有什么比物理攻击更加解恨,他为自己创造了许多与他者之间莫须有的关联,也许很大程度上是一厢情愿,当这些进退两难的枷锁被揭开,天高任鸟飞,没有羁绊的人才是无所畏惧的,才是真正的王。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朝火翎的腹部掏过去,白手进红手出,晶莹的凤珠被他轻易间碾碎,这正是昔日他亲手喂进煜翎口中的那一颗,煜翎吐了一口血,昏迷过去,她与火翎的关联也就此解除,这原本就是如此轻松的事,之所以让这只死鸟有可乘之机,再见一见曙光,再干一点坏事,无非就是不想让煜翎受罪,而今看来一切都荒谬至极,没有一个英雄是畏畏缩缩的。 青龙一拳一拳的揍在火翎的脑袋上,见对方无还手余地了,就狠狠的将她砸向墙壁,火翎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她稍有意识之后开启了自己的猛攻,但这在此刻心无旁骛所向披靡的青龙看来,不过是些孩童把戏,不足挂齿。 很快火翎就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然而这整个过程青龙都没有动用一丝法力,无论火翎使尽浑身解数,他只是一遍遍的慢慢走近,重新抓起这只血rou模糊的火鸡,重重的摔向地面,像揉一团废纸一样将她把玩与鼓掌中,揉成一滩烂泥。 期间,金枝也参与其中,无论栗子怎样喊她,忠祺甚至不想弄清楚她前来的目的,她究竟站在哪一边,他没有丝毫兴趣,一直以来,他的成败就不依仗任何人的帮忙,谁此时胆敢靠近,就是自讨苦吃。金枝甚至没碰到忠祺一下,就被他狠狠一挥手打到了九霄云外,他不用担心她摔伤了没有,被伤心真是件可笑的事,你的心脏分明跳的好好的,血量充沛,不遗余力的给你温暖,让你活,你偏生要把某个不相干的他者放进来,让他在你这颗孜孜不倦全心为你跳动的心上践踏,谁给你权利可以这样舍己为人的?嗯? 火翎败了,败在对手的赤手空拳下,她甚至没配得上见一见那个所谓成功的万兽之术,她对于成功复仇的设想里,有一个巨大的前提是感情,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青龙的弱点这么容易就不攻自破往反向发展。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任何一丝的以巧取胜呢?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摊rou酱,嘴角像被什么东西提起来,然后越笑越大。许多人观望着、沉默着,或者是在另一头关怀煜翎,去远处寻找金枝,大家都貌似在做着善后的事,土辛也在这些人当中,这个他最看好的孩子,此刻他从他的这份临危不乱的理智当中,又看出了一种帝王之相。 “父亲。金城人怎么处置?”木白和木易一直伴在他左右。 “杀。” “是。”双生子异口同声。 “等等!父亲,他们不过是被火翎蛊惑,一时蒙了心智,罪不当诛,父亲三思。”土辛不知不觉也来到了三人身边,跟在身后的还有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的小珍。 此时的青龙已收起了爪牙重新回到了忠祺的身体里,背对着土辛。土辛又借着话锋继续说:“这就是您一直说的自由吗?所谓的自由还是得凌驾于您之下吗?”
“这份自由本就是我给的,我现在要收回。”说着忠祺一跃登空,对着往泪珠村移植过来的那株尘橼就是一击,还是被土辛拦了下来,土辛捏着忠祺的拳头,高声喝道:“你的干儿子虎浍呢?还有栗子姨,还有他们当中从始至终都一无所知的长生,他也是我的朋友。这些人你都不管了吗?” “每一片雪花都是无辜的,人与人之间是一张网。” “木易木白,把弟弟带走。”小珍终于开口说了事情发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忠祺回头看了小珍一眼,然后一道从天而至的闪电将尘橼辟的粉碎,在火翎变成rou酱的那一个瞬间,金人的皮肤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这个世界上再无火翎要庇护的人,也没有火翎再要报的恩,但对于忠祺来说,他们仍然是一个背叛了自己的集体,他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标记,随着尘橼的破碎,金人也接二连三人头落地,一时间,金碧辉煌的金城变成了一片血洗的海洋。 喧嚣过后往往有一种渴睡的平静,像是大脑用精疲力尽保护一个声嘶力竭的人。大自然的声音会被放的很大,盖过了一切人声马吠,东方白鹤落到忠祺身边,伸着脖子蹭了蹭他的脸。 “那棵老树还在等你,去吧。”忠祺伸手抚着白鹤的羽毛。“看看身边,该放下了。” “宿主,我们走吧。” “去哪儿?” “离开这儿。”说着,海底就升腾起来一艘小船,小珍率先跑过去,对着忠祺招手:“宿主,快来!” 小船随波逐流的飘零在海面上,阳光在浪花上灵动的跳跃,忠祺依靠着桅杆:“你不劝我?” 小珍放下手中左右摇晃的浆,坐到忠祺的对面:“我无条件的站在您这边。”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忠祺沉默了,嘴里叼着刚刚从白鹤的羽毛里梳落下来的干草。 “宿主,或许你可以什么也不和我说。我永远不会对您的决定做任何评判,您是我此生唯一的选项。” 小珍没有看忠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语气坚决,这却给忠祺以莫大的安慰,他深知让人感到孤独的不是茕茕孑立,也不是没有懂得和聆听,而是一个人通过一些行事在他者心中留下一个印象,她顺着这个印象推测你是一个好人或者坏人,当你的选择违背了对方的这个设定之后,你会害怕她失望,会担心另一种来自亲密关系的危机,再在事情之外节外生枝的给你带来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所以人往往会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控制,莫名的去迎合属于你的那种比原本的自己其实更好的一种人设。那是你亲手为自己套上的枷锁,是下意识的。 小珍自然也有属于她自己的猜测,但她没有选择说出来,也不求证实,因为在小珍的心里比起语言的迎来送往,与其展示自己的通透聪明,她甘心做一个笨拙的人,只笨拙的选择一个单一的立场,永远站在那里,在任何人任何事之中,只需一眼望到眼前的这个人并坚定的选择他。 “小珍,我想逃避。” “走着!”小珍很有朝气的站起来,重新握上了船桨,然后对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喊道:“出发!” 忠祺闭上了眼睛,把小珍的外套顺手捡起来盖在了额头上。她今天一直在叫自己宿主,我应该早些感觉到的,她从一开始就从这个称谓上言明我们正在一艘只有两个人的船上,像没有这个国度以前那样,两个人。 被小船甩远的那个世界里,栗子终于找到了昏迷的金枝,轻轻拨开她额头上的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