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怨煞
“来,娘给你缝头。” 荒凄凄的野地里,拿着针线的妇人慢慢招手。 “来咧。” 一个赤着身子的孩童怀中抱着一个骷髅,嬉笑着投入妇人怀中,而后,又举着这头颅向着妇人撒娇。 “娘,你快看,我的头里钻进虫子了咧。” “好了好了,看见了。” 妇人笑着从头颅眼窟窿里拔出一条蜈蚣,又拍了拍孩子的屁股墩。 “躺下。” “哦。” 那孩子应了一声,顿时便化作一具无头腐尸跌在妇人膝上。 妇人拿起那颗头颅与腐尸的脖颈小心对上,在昏暗中,细细缝补。 李长安:“……” 此情此地,要是搁其他地儿,道士早就一剑砍上去了,不过现在……哎,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心里猫儿抓,剑上手儿痒。 他干脆转过头不再看她们, 一转头,这边一帮汉子拿着农具,在地上挖着坑。 挖了一阵,一个汉子忽然说道: “这大小深浅合适么?” 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其中一个说道:“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跳入坑中,规规矩矩躺好。 “哎呀,埋我正合适呢!” ………… 李长安已然无言以对。 一个大活人待在一堆鬼中间,难免会冲击三观。正好此间事了,他也该告辞了。 忽的,身后一身惨叫。 “儿啦!” 李长安猛然回头,却是之前那对母子。 此刻,那孩子头颅已被缝上,但却变得浑身青黑,面部更是狰狞可怖,竟是突然变作了厉鬼。 “糟糕!” 这孩子被怨煞侵染了。 而短短时间,这孩子已抓住母亲的衣襟,不是撒娇,而是张嘴咬下。 千钧一发之际。 李长安及时赶到,他抬手托住孩子下巴,让张开的嘴闭了回去。不等这孩子有其他动作,李长安已然掏出一张黄符,镇在他的额头。 道士将这孩子放在地上,孩子的身体不住扭动,黄符下的脸,一会儿是恶鬼的狰狞,一会儿是孩童的委屈。 妇人虽还惊魂未定,却也凭着本能,抓住了李长安的袖子,急切问道: “道长,我儿怎么呢?” 李长安摆摆手。 “无妨,怨煞攻心而已。” 孩子头上所贴,只是一张安神符而已,之所以能定住这孩子,不过是襄助了他自身的神志与怨气斗争。 这一下,李长安也想明白了。 怪不得,这帮村鬼遭此横祸,依旧没有化作厉鬼。原来怨气都被锁在头颅里,用来孕育鬼兵。一旦接回头颅,也就取回了横死的怨气。还好自己没来得及走,否则这一村子的鬼…… 李长安暗自庆幸,手贴在符咒上,轻声念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世人……” ………… 孩子在李长安的咏颂下,逐渐平静下来,最终,道士伸手为他闭上上眼。 李长安站起身来,回顾群鬼。 发现这帮子鬼,女的不缝头也罢,男的竟也不再挖坑,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啊。” 回应李长安的,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良久,还是老人越众而出。 “道长,我等商量了,暂且不缝上头颅。” “为何?”李长安有些不解。 “道长也看见了。”老人苦笑,“这一缝上头颅,便会被怨气侵染,化作厉鬼,这厉鬼是投不了胎的。” “这有何难?”听到原因,李长安哑然失笑,“我为你们一一超度,不就是了?” 谁知,听到这话,老者只是弯腰一拜。 “道长如此仁义,我等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这是什么话,你……” 李长安刚说到一半,便想到了其中缘由。 “道长你也想到了……我早听闻城里的乱军头目擅使法术,官军杀我等,不是为了粮食,而是为了用我们的怨恨施术。” 老者怀抱着自己的头颅,幻化出来的脸上,一片惨然。 “我等贸然请道长破了‘京观’煞气,已然是连累了道长。若还让道长为我等费时超度,不能及时脱身,介时引来了官军,这不是恩将仇报,给道长带来杀生之祸吗?” “呵,哈哈哈。” 听完,李长安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老丈何必担心?” “大战在即,官军哪儿会抽出精力,理会我们?就算理会,这消息一来一去的时间,也足够超度了。” “可是……” 老丈还要说话,李长安却打断了他,说道: “没什么可是的,老丈莫要忘了,我们还有大半瓶无根水,这可是祈福超度的上好材料!即便无根水也不顶用……” 李长安拍了拍腰间长剑,笑而不语。 ………………………… 江陵城外,重重营寨将城池死死围住。 中军大帐里,只有个中年道士端坐在蒲团上。 忽的,一道青光自帘幕贯入。 那道士猛地睁开眼,那道青光已经飞到眼前,忽的一涨,化作一人手持长剑迎面斩来! “临。” 道人不慌不忙,手中指决一掐,已然口吐真言。 持剑人便立刻散作青光,落在道人手中,却是半截“敕书”。 回顾“敕书”带回来的影像,留着和尚的短毛,却穿着道士的衣裳。 “和尚?不,道士!” 道人脸色变幻一阵,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帐外,喊了声。 “快请罗将军过来。” 不多时。 厚重的帘幕掀开,帐里便闯进一个顶盔顶甲的大将。 “道长,何事?” “将军且看。” 中年道士指着大帐中央,这里摆着一个巨大沙盘。沙盘上内容详尽,除了城池州府、山关险要,竟是连散落在城池周边的各个村庄都一一标识,但奇怪的是,每个村庄的位置,都插上了一根细香。 而在中年道士所指之处,一根细香已然折断,而该处的标识为——下河村。 这小小细香居然让着大将大惊失色。 “大阵……” 道人抬手打断,淡然说道。 “一个小小阵点而已,与大局无碍。” 将军闻言,松了口气,他沉思一阵,试探着询问。 “那么,不去理会?” 中年道士皱着眉头思索一阵。 “若是过路不长眼的法师所为自然无碍,怕的是城中贼人同伙故意坏我阵点……” 将军点点头,转身向着帐外高声唤道。 “张执虎。” “末将在!” “派队精干儿郎去那下河村,但有僧道之流的可疑人士都给我执来!” 帐外的声音迟疑问道: “对方若是反抗?” 将军眉毛一挑,一个血淋淋的“杀”字便待脱口而出,然瞟了眼那中年道士,想来对方也是道士,便也不好说出个“杀”来,只是有些不耐回道: “那就把他驱逐出附近。” “且慢!将军不必顾忌贫道。” 帐外人正要领命,中年道士却忽的开口,他又坐回了那蒲团上,摇动的烛光照得面目阴森。 “既然已造下这滔天杀孽,何必再顾惜区区一两条同道性命?” “僧道之中多心思诡诈、擅于幻化之辈,若是撞见……。” “莫问缘由,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