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洞xue

    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凝视着你。李言义在刺骨的寒意中挥舞着工兵铲，天气变冷得太快了，甚至有些不真实。他看着眼前的黑色泥浆翻滚着旋转着，看着腐殖质咕噜噜地冒着气泡，那是混杂在雪中的气味，令人反胃的恶臭与黏腻。

    止痛药的功效随着时间流逝，一只吸血章鱼仿佛正盘在李言义胸口，死命地压在上面，让他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刺痛。若是在平时，他会拿着佳能记录下此刻的美景，高大的落叶松，纷飞的雪花与凝固的湖泊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在这幅画卷中，人类只是小小的几个黑点，被漫无边际的死水包围起来，只能随着筏子漂泊。

    高塔最先出现在朦胧的雾色之中，虽然没有光的指引，却引导着众人。在这里，时间仿佛也冻住了，只剩下模糊的人影机械般挥舞着工兵铲和木杆。等到筏子滑上了湿漉漉的河岸，一行人早冻得哆嗦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下木筏，一深一浅地迈上了软软的土地。

    李言义把枪挂在胸前，朝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走去，于是那个黑影也渐渐变得立体起来。那是从湿滑泥地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雄伟建筑，从数百万年的过往中破壳而出，又因时光而变得倾颓。他虽然在无人机拍的照片中看到过这座古塔，但是只有走到跟前才可以体会到这份历史的厚重。

    整个塔是夯土墙围起来的，墙面早已坑坑洼洼布满了风蚀雨打的痕迹，因为颜色不同而在淤泥中十分醒目。不过这不是众人关心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宏伟的洞窟就在不远处。

    在战术手电的强光照射下，华美的壁画与浮雕栩栩如生。那是难以想象的极其精细的绘画技巧，用鲜活的笔触把一个个人物呈现在墙壁上。这些图像与诡异的符号丝毫没有受到时间的影响，红色如血液般鲜艳，黄色如金子般耀眼。

    但真正令人瞠目的还是壁画与浮雕上让人毛骨悚然，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慌与无助的画面。李言义在布达拉宫脚下的雪监狱看到过那些被残忍奴隶主看下的人体部位，看过那些蜷缩成一团的人皮唐卡，可都不及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

    壁画上的人已经不再是人了，反而像是牲畜与货物，任凭那些插着巨大翅膀的生物把他们肢解剖开再切碎。除却残忍离奇的画面，洞xue里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排成一列的星图和造型诡异的建筑鳞次栉比。

    李言义仔细地从头开始查看，他甚至有种用手去抚摸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一瞬间，李言义像是产生了错觉，眼前的壁画似乎动了起来，在给他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确切地说，称其为传说更恰当一点。

    他后背发凉直冒冷汗，这是一个吞噬希望，且令人绝望的故事。盲目而又痴愚的猿猴献祭同类，分食尸体，成为骇人异族的奴隶。它们以生命为代价学习耕种与收获，建筑与文字，一座座古怪的建筑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这些建筑超乎想象，离经叛道，诡异邪恶，高耸的尖塔和球状的圆顶完全脱离了正常的审美，全部用不规则的几何体拼接而成，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角度。

    在这些没有形状，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建筑和生物头顶，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又或许，那根本不是眼睛，只是怪异符号拼凑而成让人浮想联翩。在壁画中，四周都是边界，是铁一般的牢笼，是没有希望和光明的黑色死寂。这浓厚的压迫感让人置身无边的恐怖，喘不过气来。

    梦中的场景再一次出现了，绵延起伏的群山望不到头，远处的天空灰蒙蒙，没有声音，只有孤独和渺小。李言义觉得自己和那些猴子没有什么两样，同等的脆弱，卑微与渺小，同样地任人宰割。

    他看得入了迷，就像那可怕的怪兽浮现在眼前，人生中最痛苦的场景又开始上演。画上的人类开始了反抗，他们砍下那些生物的翅膀，却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化为粉末。有在烈火中扭曲的人影，也有在洪水中被撕裂的身躯，大地满目疮痍。哪怕穿着防寒服，李言义也浑身哆嗦起来，这是骨子里的寒冷，是用尽千方百计后仍然失败的绝望与任人宰割的可怖。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让这样的生物也开始害怕？是那高悬天空的巨大球体与附着其上的眼睛，这些插着翅膀的怪兽惊慌失措，近乎夺命而逃。然后是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把那些建筑连同所有东西一起淹没在了闪亮的光芒中，仅仅留下了白茫茫的大地。

    像是被拽进了思维的洪流，无数的图片与浮雕在李言义脑海中闪烁与旋转。通过零零碎碎的一些知识，他大概看懂了这些浮雕和壁画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那些插着翅膀的生物在远古时代来到地球，他们研究解剖古猿，并交给他们技术，直到那个巨大球体降临，毁灭了一切。

    李言义笑了笑，这种故事他听的太多了，不论是苏美尔人还是维京人的神话中都可以找到这样的故事，启迪教化的神明，最后的末日审判，也不过如此。只是这些壁画和浮雕采用了一种完全写实的笔触，才让李言义感觉描绘的景象有些渗人。

    再往里走走，在上一个故事结束之后，墙壁上舞动的是尸陀林主，那里有四方形的人头骨城，骨城有尸林髑髅宫殿和莲华日轮座，座垫上拥立着尸林怙主夫妇。两具没有血rou的完整人体骨架以一种及其怪异的姿态扭动着身体，右手高举人头骨棒，左手承托盛满鲜血的颅器，分别踏立在莲花日月轮垫上的海螺和贝壳上面，作舞姿状。

    在尸陀林主的周围，根据狗熊的讲解，上面画着八大寒林：东方暴虐寒林，北方密业寒林，西方金刚焰寒林，南方骨锁寒林，东北狂笑寒林，东南吉祥寒林，西南幽暗寒林和西北啾啾寒林。图片附近，则是密密麻麻的藏文小字，狗熊在强光下仔细地审视着这些符号，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我们最好自求多福，这上面的藏文意思是‘此地乃西南幽暗寒林，恶魔楼陀罗被肢解处，尸陀林主守护的藏经洞，凡人的抛尸之地。’”读完这段，狗熊抬起头来，面色铁青，说话也磕磕绊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李言义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扳机上，顺着狗熊的目光看去，在洞xue的深处正晃动着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