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次
夏季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庄梦走出酒店时，外面的日头是毒辣辣的。中途却下起了瓢泼大雨，把出租车的窗户敲打得噼啪作响。 “皎皎，我上车了。估计你这阵子很忙，我就自己去签合同啦！” 她习惯性地拍下车牌号发给陈皎。 “快到小区前门了，我马上下车。” 又习惯性的给陈皎报过平安，待司机停车后付了打车的钱，打开车门，准备在小区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躲雨。 她生怕那热心的老人会冒雨出来接应她。雨天路滑，万一对方摔着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路上堵车，至少要晚十分钟左右到。老人家，您先别急着出小区噢。” 于是她撒了个善意的谎。 等雨停了，再给对方发消息说自己即将到达目的地就行。 但刚刚迈下车，一把雨伞就及时地覆过她头顶，替她挡去了连绵不断的雨珠。 伞面是纯黑的，仿佛最深沉的夜色。 伞内则别有乾坤，精心绘制了星河的图案，在雨水的浸润下似是缓缓流动了起来，很有几分璀璨华美的意境。 而伞的主人…… 庄梦抬头望去，见是个陌生的男青年，持伞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线条流畅。身高目测在一米八以上，肩宽腿长，比例极好。 在她望向他的同时，他低下头，也朝她看了过来。 目光相触间，庄梦的呼吸陡然一紧。 她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光互关好友里就有三十多个以颜值著称的男网红，有几个真人并不比明星差。 然而，眼前这个人的正脸英俊到过分，五官优越，眉目深秀，鼻梁高挺，气质冷淡。近距离看着，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更是暴增。 “谢谢。但我自己带了伞的，就在包包里。” 尽管他真的很养眼，可庄梦被猥琐男sao扰得多了，一时竟适应不了异性的示好，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因此等缓过神后，第一反应是同他理智地拉开了距离。 “别客气。你还没有下车的时候，陈女士就发了车牌号过来，说你多半没有带伞，托我出来接一下。” 青年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将黑伞递到她的手上，自己徐徐撑开了另一把雨伞，转过身，缓步走进了如织的雨幕。 陈女士？ 这个称呼…… 庄梦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他居然是房东！ 爱转发养生的文章，爱用中老年表情的房东‘老人家’，居然这么年轻？ 那她之前犯蠢发给他的那一句‘老人家’，还能够撤回么？ 答案是，不能。 早在她刚才懊恼不已的时候，那句‘老人家’就过了撤回的两分钟时段，如今更是回天乏术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游。” 见她久久的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青年便放慢了脚步等她，并主动找了个话题来聊。 咦？ 这人似乎只是表面上冷淡，内里却很细心，关切着旁人的感受。 庄梦暗暗感慨了一句，从善如流把自己的姓名告知他，顺带摘下口罩，拿手往脸前扇了扇，试图把弥漫的热意降下去，免得整张脸变成通红的猴屁股。 等等！ 这个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 片刻后。 庄梦仰起头来，表情呆滞地看着他那长长的，浓密有若松针的睫毛。 是他！ 是地铁上那个丢手机的人！ “想起来了？”周游打量着她的表情，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一笑好似和煦的春风，吹散了他气质里自带的冷意，清澈如湖水的眼眸随之泛起了阵阵涟漪。 “嗯，想起来了，”庄梦干笑两声，问道：“你拿到手机了吗？” “中午就已经拿到了，谢谢。”他笑意不减地回道。 “不用谢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根本就不会丢东西。况且，我只是把它送到了服务台。说到底还是你女朋友的功劳，要不是她联系到你……” 庄梦哪敢居功，连忙摆手道。 “女朋友？”周游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眉头皱起，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细节，恍然道：“哦，你用我手机接到的那个电话是我堂妹打的。她和男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烧烤店，经常邀我和其他几个亲戚过去吃夜宵。” 闻言，庄梦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红，好似开了个染坊。 那句‘你今晚来不来我这里’原来是约饭？ 她还以为…… 以为是…… 苍天啊！ 大地啊！ 她怎么又在他面前出糗了？ 地铁上算一次，‘老人家’算一次，刚才又是一次。 短短的两天，她居然集齐了三次！ 这叫什么事儿啊？ 庄梦欲哭无泪，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采她年纪小，嘴巴又甜，逢人就大哥大姐的叫。我猜，她在电话里是不是叫你大姐了？如果她见到你本人这么年轻，一定会改口的。” 好在周游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哈哈……”庄梦继续尬笑，并抓住机会囧囧地向他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之前看了你的朋友圈，以为你很大年纪了，挺注重养生的……所以，才叫你老人家的。” “没事，彼此彼此。陈女士给我介绍了你的情况后，我也以为你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所以跟你说话就比较注重礼貌，尊老敬老。幸好出门前看了你的朋友圈，不然我恐怕就接错人了。” 周游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是么？” 出于礼貌，庄梦收回了散漫的目光，也直视起他的眼睛。 奈何他看人的眼神太过专注，没坚持两秒，她就感觉有些吃不消，忙艰难的将视线从这张令人目眩的脸上移开。 “诶，陈皎是怎么说我的？”她忽地记起一事，警觉道。 “她说你腿脚不利索，又没家人在身边照顾，最好是住在低一点的楼层；喜欢清净，太吵了会睡不好，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讨厌和闹腾的年轻人合租，只接受整租；嫌外面的饭菜不健康，每顿都自己做着吃……”周游不添油不加醋地答道。 陈皎可真损！ 庄梦暗自磨了磨牙。 但不得不说，陈皎的眼光很厉害——小区地段很好，闹中取静，临水照花，绿树成荫，处处都是怡人的好景致，比她原先租住的地方不知要强多少倍。 “可你房租为什么收那么低？” 走过长长的蔷薇花墙，她将黑伞合拢，和周游一道踏进了电梯。 “低吗？”周游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疑惑，“以前我定的价格是3500，但一直租不出去。后来听人说价格定太低了，容易被误会为黑中介。我这才把价格调高了的。”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关上了。 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 庄梦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在外面，她大可以态度自然地笑一笑，告诉他价格仍是定低了。 但电梯门一关，她猛地意识到身边的人是个男的，活的，年轻的，会5G冲浪的。 这个认知，令她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 他会不会已经看到了微博上那些流言，继而对她有偏见？ 房租之所以定那么低，是不是另有所图，而非规避所谓的‘黑中介’？ 他看起来是很正经，但内在会不会无耻下流，跟那些猥琐男一样？ 万一，他把自己的新地址发到微博上…… ‘叮’地一声。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电梯已经到达了三楼。 “钥匙给你，你先进去看看。如果觉得还行就给我发消息，我好把合同带来。到时签合同的地方由你来定。” 目送她离开电梯后，周游并没有跟着她一起出来，而是说完这两句就按下关门键走人了。 “……” 对方在社交距离上这么有分寸，顿时让庄梦感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怎么就忘了，能在地铁上细心地替她遮挡大花脸，又不趁机搭讪的，哪会是什么猥琐男？ 况且他长得这么出挑，异性缘必然不差，完全不需要通过sao扰女生来刷存在感。 自己纯属是见多了猥琐男，整个人成了惊弓之鸟，下意识就把刻板印象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套，恶意揣度他也是那种人，而且还……还被他看出来了。 真是…… 不堪回首。 “差点忘了说，房东去郊外钓鱼了，大概下午或晚上回来。” 她又想起陈皎先前说的话。 天气这么热，周游都没有落下户外运动，可见他热爱现充，未必会天天都泡在网上。 所以，他未必就知道她的那些‘瓜’。 “周游，你有微博号吗？我关注一下你。” 但她仍有些不放心，在微信里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抱歉，我不玩微博的。” 周游回复道。 “哦！”庄梦松了一口气，拧动钥匙，在屋子里随意溜达了一圈，感觉很不错，遂给陈皎去电说可以把东西送来了，然后给周游发消息道：“那我们签个一年的合同吧，就在楼上签。” 她自己出首付按揭的蜗居，预计要年底才交得了房。算上装修和通风的时间，至少要一年以后才能住进去。 “好，我马上就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周游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止是带了租房合同和钥匙，还把身份证和房产证也拿来了，大大方方让她核验了一遍。 “用不着这么大阵仗的……” 庄梦生平头一回遇到如此实诚的房东，不禁诚惶诚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