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温公子在召唤

    竟陵江家的家主江朝奉今年才刚刚四十出头，可头发已经白了一片，谁叫他这个日子过的实在太苦。按理说江家在竟陵郡也算的上豪强人家，有佃户人丁上千人，有自家的山湖河塘，有万亩田地，家里还出了几个在县里和郡里做书吏的子弟，已经是普通百姓眼里高高在上到只能仰视的存在了，可江朝奉这些年的日子就是一年比一年不爽利。

    谁叫自家身边有个恶邻柳氏呢，谁叫人家柳氏有名的以武著称，偏偏家业也好，官场上的势力也好又都压了江家一头呢，连嫁到江家的柳氏媳妇嗓门都比嫁去柳家的江家媳妇嗓门大些。

    遇上旱年，柳氏准会拉出几百持矛带刀的壮实子弟将周围的水源“保护”起来，好好教育下游的各家各村一定要爱惜水源，节约用水，等柳家够用了再去用，确保不浪费；遇上闹洪水，柳家又一准有许多持弓搭箭又懂得水利的勤快后生来指导各家如何在汛期搞好水利疏导，宁可开口子淹了自家的地也不能伤了柳家的庄稼。

    几年前柳家那个柳元景还说自己准备报效国家准备为北伐大业出一份力，要借江家那一片“闲置”的水草地来养马，江朝奉最后也捏着鼻子认了。

    这十几年的憋屈简直无人可诉，江朝奉信佛，年年也只能在佛祖面前诉苦，求哪天佛祖显灵惩治柳家。

    结果不知是不是佛祖显灵，又冒出个敢和柳家作对的闻香教出来，起初江朝奉倒是乐于看那柳氏的笑话，在周边一群小家族们串联起来打着闻香教旗号和柳氏作对时偷偷摸摸给了不少支持。

    可闻香教带领的大联盟和柳氏争斗数年之后江朝奉发现，柳家还是那个柳家，闻香教的势力越发大了，自家反倒成了最吃亏的一个。

    原本柳家欺负江家的时候江家还可以将损失转嫁到更弱势的其他小家族那里，毕竟江家也有数千人，拉的出好几百虽然没有柳家能打但绝对打得过普通小豪强和村民的壮丁和人讲道理，到了闻香教崛起，原本被江家欺负的小家族和豪族统统打出了闻香教旗号，连柳家都敢真刀真枪的对着干，又何惧更弱小的江家。

    这下好了，原本看戏的人成了两家的垫脚布，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这七八年里江家的田地一分未增，反而减少了好几百亩，每当想到这些，江朝奉简直恨不得把一头白头发拔光去做个和尚来免去烦恼，太对不起江家列祖列宗了啊。

    这次闻香教起兵造反率着大军围攻柳氏，到江家求援的信使来了一个又一个，江朝奉就是按兵不动。本心想要救柳氏，可围着柳家的足足有上万人，每天还有许多信徒扶老携幼前来寻他们的护教法王，江朝奉哪有带着自家这七八百人去送死的胆量。说古人关云长能有万夫之勇，他江朝奉可不是关云长。

    可不救柳氏，别的不说，光自己的那位发妻就已经闹了三回上吊了，昨天开始更是带着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闹起了绝食，非要去救她那哥哥柳长风一家不可。

    头发长见识短，是兄弟重要还是丈夫重要，柳家的女子就是脾气大，教养不好。

    吐槽完老妻，江朝奉还是发愁，他岂能不知道唇亡齿寒，柳家一旦被攻下了，闻香教那上万人马人吃马嚼再从何而来，总归是要找到江家头上的。江朝奉还听闻闻香教给参加起事的诸多小家族都许诺了赏给田地，给许多裹挟来的百姓也是如此说，这竟陵郡的大户若是听不出其中味道岂不是蠢笨如猪了。

    两难之间江朝奉只能每天站在自家望楼上看着远处柳氏坞堡方向长吁短叹，向佛祖祈祷自己那位大舅子能多挨些日子才好。

    而现在，又一桩麻烦事送到了江朝奉面前。

    “什么，谯郡温氏的少公子带着几千人奉郡府的命令来救柳长风？”

    “正是，那温浩虽然年轻却是好大的气魄，一路走来到了县界，有那二里桥李家和石湾石家村的人听从闻香教的话阻其前进，结果他直接带着大兵打破了两个村子，杀得血流成河啊。李家的祖坟、祠堂、房屋都给他一把火烧了，现在那使者带着李家族长的人头正在咱家寨门外呢。”

    江朝奉惊问：“他当真屠了村还要烧人祠堂，挖人祖宗坟茔？这可是绝户之举啊。谯郡温氏南下我也有所耳闻，那是北国巨宗，是能在北燕那边入尚书台的天下名门，这人当真是温氏中人？”

    “确确实实是温氏的公子，有人在郡府见过他，李郡丞就陪在他身边。昨夜李家那把火烧了整整一夜，周围十几里都看的清火光。听说李家和石家上千口人全部被裹挟进了他的人里面，现在都在给大军开路呢。”

    “此子倒真是狠绝，这北国胡虏之地，难道连这等高门都变了风味？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古人诚不欺我啊。”

    “家主，那温氏子正沿途裹挟各家人马一路向柳氏那边行过来，他派的使者说的明白要咱们各家各村都派出做的主的人两天内去见他，咱们家？”

    “此子做事如此绝决，闻香教声势又大，恐怕未必能成事啊。是不是随便派一个人去见见便算了。”

    江朝奉一拍大腿，几日来第一次展颜笑起来：“不，你们懂什么，这对付闻香教那些人就得是温公子这般的作为才行。若是咱们南国高门那些子弟一般，整日谈玄弄经，杀鸡都不敢，那咱们才真正没了指望。绝户算什么，我们这些人家，哪个没做过更狠更绝的事情，否则我江家从河北逃难到此时身无立锥之地，是怎么百余年间攒下这数万亩良田的？”

    说着，江朝奉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来回走了几十步，开口道：“走！老夫亲自去见这位温家公子，这唇亡齿寒，柳氏若是真败亡了，咱们江家就是下一个。如今看来温家这位公子也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你们立刻叫上大公子和我一起，我父子两个同去。若是这位温公子当真能成事，我就全力助他解救柳长风那个老匹夫，也救下我这竟陵江氏百年基业，若是温公子也不足与闻香教为敌，那咱也只好早做决断，先弃了这祖业避难去了。”

    当机立断，江朝奉话音落下，周边的江氏族人已经有掌声响起来，这些日子他们也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自己前途如何，偏偏家主又不做决断，让下面的人心更乱。

    现在家主终于有了决断，家族生死之间，大家就有了主心骨，不管是成是败都有个奔头。

    众人纷纷叫起好来，皆要随着江朝奉一起去见那位温家公子，好过继续憋在自家坞堡里整天看柳氏那边战事燃起的黑烟。

    江朝奉决断已下，突然觉得有一种重回年轻时代的感觉，就好像他那时还没有继任江家家主，还是那个著名的游侠少年一般。那时他身侧是自己的大舅哥柳长风，同样是整日游侠，与一帮狐朋狗友走狗斗酒，柳长风的meimei那时也正青春尚好，一身鲜艳的猎装追在自己身后，给自己递上一壶劲酒。

    莫名追思了下青春年少，江朝奉老夫聊发少年狂，大声压住了众人：“都给我闭嘴，牵我的马来，老夫立刻出发。”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告诉那个婆娘，我带着儿子去救她的哥哥去。叫她带着闺女吃饭，不然万一老夫不幸没了，她可没力气给老夫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