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战云密布,兵临寿春
“上书楚王,禀报战果。” 项燕拿着中军司马送来的伤亡计数,脸色阴沉得可怕。 此战,楚军三大营共计战死三万余,重伤六万余,轻伤不计其数;而各营军士自报杀死、杀伤的秦军人数,总计不过一千余。 这次的上书特使,项燕没有再派项梁,而是派了昭氏大将昭萄。 三日后昭萄方才归来,给项燕带来的王命是:秦军壁垒强固,大将军当另行谋划战术,伺机大破秦军!王书没有再提一个月胜秦的前约,也没有再提粮草辎重。昭萄则说,只要大军抗秦,粮草辎重该当不会出事。果真楚军因粮草不济而退兵,毕竟对谁也没有好处。 项燕知道,尽管这是老世族大臣们的无奈决断,然毕竟不再汹汹逼战,他便有了从容谋划的余地,未必不是好事。 于是,项燕不再计较种种龌龊,开始谋划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方略。 ...... 浴盆的蒸腾水雾湮没了幕府寝室,王翦的思绪闪烁着清冷的杀气。 倏忽深冬,秦、楚大军的相持已经十个月了。 秋冬的萧疏在淮水岸边并不如何显着,林木依旧是一片绿色,山塬依旧是一片绿色,若非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秦军将士们几乎忘记了这是冬天。只有王翦清楚地知道,这是与楚军相持的第三百一十三天,到三月末便是整整一年了。 十个月来,大势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 楚军一波又一波的挑战攻杀,终于没有了最初的气势锋芒,截至两月前那场全军大举攻杀被击退,楚军可谓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了。 入冬以来情势颠倒,秦军将士开始纷纷请战。无论兵士还是将军,都摩拳擦掌地嚷嚷着一句话:“入楚是来打仗的!不是窝冬蹲膘的!” 前日降雪,营垒中又是一片嚷嚷:“这叫甚雪,轻软得正好擦汗,打仗正好不热不冷!” 尽管王翦重申了军令,严禁一兵一卒踏出营垒,可那纷纭喧嚣的奋奋然叫喊之声,却是谁也无法遏制的。 一想到秦王不许轻战的书命,王翦便深感欣慰。老之将至而能与这位英年君主达成如此一种默契,秦国之幸也,人臣之幸也。 自少年从军,王翦今年已经五十五岁,这在古代已经算是高龄了。可有嬴政赐予的【易筋经】,虽然没能修炼到第七周天,但体质改变了不少,他现在看起来,也就四十几岁的模样。 其实在秦国的诸多将领中,只有二人将功法修炼至第七周天,那便是蒙恬、王贲。 大军初定时,王翦明令中军司马三日一军报,无论是快马特使还是军中信鸽,总之是军中部署悉数禀报秦王。蒙恬曾大不以为然道:“又无战事,军报个什么?灭赵灭燕两大战,老将军几曾如此了?” 王翦却道:“灭楚不同,举国大军在老夫一人之手,自应让秦王如在军中。三日一报,不变!” ———————————— 咸阳宫,御书房 嬴政刚刚合上一份战报,李斯走了进来,汇报道:“王上,据臣所查前方战事让人担忧。” “怎么了?” “王翦将军率兵出征以后,和项燕大军对垒将近一年,却避而不战......臣下们议论......恐怕他重兵在手,会有异心!” 嬴政将战报推了过去,说道:“这是王翦给寡人的六百里加急奏章,你看看吧。” 李斯展开奏章,稍待片刻,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这个王翦真是老糊涂了,他居然趁着这个时候向王上讨赏。” 嬴政说道:“王翦不老,更不糊涂。他这是在安寡人的心,怕寡人听信谗言,对他生疑。” 闻言,李斯赶忙低下头。很明显,自己就是那个散布谗言的...... “李斯,由你携带寡人王召赶赴前线。加封王翦为【通武侯】,封地两千里,世袭罔替;令赏金五千万,珠宝三十箱;家仆一百名,许兵甲一百名。以表寡人对三军将士之信赖。” “诺。” 在历史上,【通武侯】本是秦灭六国以后,加封给王贲的官职;不过看如今这情况,王翦至少还能在干二十年,或者等他想要隐退之时,再将爵位传给王贲。 ...... 正月大雪,王翦终于依稀嗅到了战机即将到来的气息。 罗网首领妖帅发来的特急密件云:楚国大将军项燕对楚王负刍失望,派三子项伯秘密进入淮南,图谋与屈氏部族并越人江东族联结,楚国朝堂如今动荡不安,都在筛选新楚王。而后,项燕欲将楚军退入淮南江南,以水陆两军长期抵御秦军。 无须反复揣摩,王翦立即以既往斥候营的种种细节消息印证了妖帅密件的真实性,且恍然明白了上次楚军大肆攻杀却不见项氏江东子弟兵身影的根由。王翦只是一时无法权衡,项燕究竟会在何时退兵? 预判这个时机,对于秦军太要紧了。 因为只要楚军根基移动,便是秦军出击的最好时机。就早不就晚,无论项燕如何谋划何时退兵,预为部署都是必须的。 按照原本剧情:新楚王的人选本是昌平君,但从攻打楚国开始,嬴政就派人严密监视了昌平君的一举一动,甚至不许他出咸阳城半步。 “不起聚将鼓,传令召集众将领!”王翦道 “明白!” 片时之后,大将们人人一头热汗匆匆赶来,虽则对没有聚将鼓的悄然聚将纷纷不解,还是兴奋得不断相互探询。 毕竟,入得幕府十有八九与打仗相关,总比无休止的训练强得万倍。 待大将们在将墩就座,王翦在帅案后一字一顿道:“楚军将有大变,或退淮南,或退江南。果真楚军移动,便是我军战机。然,楚军何时移动,目下尚不能判定确切时日。为防其时匆忙,老夫预为部署。其后无论何时,只要楚军大营移动,我幕府战鼓号角大起,各将无须军令到达,便得霹雳闪电全军出击!明白了吗?” “明白!”大将们刷的一声全部起立。 “后军十万,辛胜统率,自西向东杀向平舆楚军。” “诺!” “右军十万。冯去疾统率,自西向东杀向寝城楚军。” “诺!” “前军十万冯劫统率,左军十万杨端和统率,合力攻杀汝阴项燕军!” “诺!” “中军十二万蒙恬统率,其时赶赴蕲县郊野,全力堵截楚军渡淮!” “诺!” “连弩器械营并护卫铁骑共五万,章邯率领,强渡淮水猛攻郢寿!” “诺!” “陇西飞骑两万,王贲统率,护卫幕府并总司策应!” “诺!” “各将须知,只许楚军逃向淮南,绝不能使楚军再逃江南!为此,各部务须在淮北全力追杀,尤其不能使项燕主力逃脱追杀进入江南!” “明白!” ...... 二月将末,项燕的诸般秘密谋划也大体就绪了。 整整一个冬天,项燕对寿春王城连上六次特急军报,反复陈述:今冬猝遇大雪冷冬,我军寒衣绵薄rou食不足野炊难起,将士多有冻伤疾病,若不移师淮南整军抗秦,则军必危国必亡,所以力请开春后退军淮南。 如此举措:一则是实情使然,楚军欲长期抗秦不能不退;二则是只有进兵淮南,项燕一举扭转庙堂格局的秘密谋划才能实施,否则鞭长莫及,只能听任老世族无休止掣肘而困死淮北。 项梁对父亲的秘密谋划始终抱有疑虑,以为这无异于铤而走险。根本原因,在于目下准备发动兵变对楚国是雪上加霜,几大世族没有了尚能稳得住朝局的楚王负刍,立即分崩离析,其时各个拥兵自保,楚国抗秦何存? 不过项燕却是信心十足,认为“以江东为根基,联结越人诸部立王抗秦”是重建楚国的唯一出路。 而且,越是危困之时,越是拥兵扭转乾坤的最佳时机,若再次胜秦楚国安定,一切复归老路,再想改变庙堂格局根本没有可能。 也许是天意使然,项氏的秘密谋划寿春庙堂竞一无所知。楚王负刍与世族权臣在项燕的频频施压之下,无可奈何且十分勉强地准许了来春退兵淮南的方略。 所谓十分勉强与无可奈何,是楚国庙堂对退兵方略限定了一个框架:项燕大军退入淮南,得以主力三十万驻扎于寿春郊野,以寿春为根基抗秦,楚国都城绝不再度南迁。 “只要退兵淮南,应了他!” 项燕无心再与庙堂辩驳南迁都城是原本的预后方略而不当变更,立即上书欣然接受了楚王的退兵方略,且立即开始实施诸般预备:季子项梁筹划退兵事宜,并总司江东子弟兵清理淮北项氏财货运往江东,以壮日后根基。 项燕则亲自周旋非主力的世族兵的大将们,务必使其退兵淮南而不至路途消散,毕竟楚军精兵不足,这三十余万大军总是能增添一定的战力。更根本的一点是,留住了这三十余万大军,便能在来年大大限制老世族对楚国新王的反叛。 如此这般,一个冬天的忙碌之后,多雾多雨的春日已经来临了。 “我军兵退淮南,当次第有序!” 项燕指点着羊皮大地图,部署了退兵方略:平舆、寝城两军预设空营旗帜虚张声势,而后于大雾夜晚先行退兵,经汝阴营垒背后的官道直抵蕲城,先期渡过淮水驻扎等候;项燕亲率汝阴主力大军断后,迟延半日退兵。如此部署方略,主帅亲当其后,诸将自然再无异议。 末了,项燕下达军令道:“自今夜开始,各营立即整装预备。明夜三更,开始退兵。其时秦军正在酣梦之中,我军轻装疾进,不举火把不起号角,秦军必不知所以然!以春雾持久之势,我主力大军退兵之时,秦军仍可能尚未觉察!” “妙!秦人一觉醒来,干瞪眼啦!” “三日一过,有淮南肥鱼大虾啦!” 屈定、景祺两句嚷嚷,引得大厅哄然笑成了一片。 ...... 夜半时分,沉睡中的王翦突然一跃而起。 事后,中军司马逢人便说上将军神了。 王翦跳起来一把推开抱着貂裘慌忙跑来的军仆,脚未站稳便是一声大喝:“战鼓号角,全军杀出!” 守候在外间的中军司马一个激灵跳起,一声应命还未落点,王翦已经风一般卷到寝室外间,边穿甲带刀,边下军令,“将士全部上马!” 话音刚落,整个幕府已经旋风一般飞转起来。 片刻之间幕府大帐已经拆装完毕,三千将士已经全部上马列阵。中军司马说,当他飞步攀上司令云车时,值夜司马刚刚接到斥候营探报说楚军夤夜移师,正要鼓号发令。 待战鼓雷鸣号角大起,秦军如山崩地裂般杀出时,中军幕府的云车战车护卫马队也已经隆隆开出了营垒。 大雾弥天,杀声盈野,中军幕府人马尚未开出十里。 王翦连续接到了三道战报。 辛胜战报说:许是平舆楚军自以为设置虚势空营能够骗过秦军,故此退兵散乱全无战备,我军一阵猛烈掩杀,平舆楚军大败溃退,拼命逃向汝阴营垒,我部正在全力追杀!
冯去疾战报说:寝城楚军不堪一击,大败溃逃汝阴营垒,我部正在全力追杀! 杨端和冯劫战报说:汝阴守军尚有防备,我两军合力攻杀正在激战,不防平舆寝城溃败楚军从背后蜂拥溃逃而来,致使汝阴营垒一时混乱,我两部大军趁机猛力攻杀,业已冲破壁垒进入营地混战! “传令三城各部:合力攻杀汝阴楚军主力!余部逃散暂不顾及!” “明白!”军令司马一挥手,三骑如飞而去。 “传令蒙恬:楚军东逃将提前,蕲城营垒加快构筑,全力堵截项燕主力!” “明白!” “传令章邯:兼程急渡淮水,务必在楚军兵败消息传出之前围困寿春!” “明白!” 终于,天渐渐亮了,弥漫原野的大雾也渐渐消散了。snew 及至午时战饭,王翦的两万余幕府人马已经变成了事实上的掠阵后军。 从清晨开始,在秦军四十万大军轮番攻杀下,项燕的主力营垒撑持了不到三个轮次便开始松动。 半个时辰间,楚军的壁垒破缺从一处迅速弥漫为十余处二十余处,万千秦军连壕沟车也不用便呼啸着跃过壕沟,推倒踏倒了不甚坚固的土木砖石鹿砦,洪水般涌进了汝阴营垒与楚军纠缠厮杀在了一起。 不及项燕下令——事实上,此时的军令司马也无法到达任何一个将军马前——楚军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溃退了。 秦军后续力量却如江河连绵,一浪高过一浪地在广袤原野压向东北。 短短两个多时辰,王翦的中军幕府便落到了最后。遥望已经是一片血火废墟的汝阴营垒,王翦突然下令:追杀战交王贲统领,幕府军马兼程疾进直渡淮水,与章邯部合围寿春! “上将军,幕府军马做助攻偏师,太奇太险!副将立即反对。 “此时根本,不能叫楚王脱逃,奇险与否,不足道也!” “上将军始有奇兵,末将遵令!”副将不再争辩,立即挥师直奔东南方向的难水渡口。 上将军王翦素来常战无奇,这道撇开主战场而直奔楚国都城的军令便显得分外突兀。王翦身为大将,纵然求战心切,也得明白提醒主帅有违常理的风险。 及至王翦一说根本,副将立即恍然。 事实上,以秦军大将的战场才具与士兵战力,此等大追杀已经全然不需要将令部署了,此时的幕府军马坐镇淮北可说已经无用。 就全局而论,楚军主力大溃败之后,能否捕获楚国王室立即显出了重要性。 赶赴淮水渡口的路上,主战场军报一道道接踵而来,各路攻杀进展很是迅猛。 暮色时分,王翦人马准备渡河时,快马军使送来了王贲的大追杀最后方略:楚军主力已经被堵截在蕲城郊野,秦军各部封锁了方圆百里的所有要隘出口,只留垓下山塬一处逃路,一俟楚军“突围”逃入垓下谷地,秦军立即围困垓下,迫使楚军粮绝而降。 王翦大是舒心,二话没说便在那张书信上大笔画了一个好字。 王贲能以拼杀最少的围困之法解决最后的大追杀战,与王翦一再申明的总方略完全吻合——秦军南下广袤之地,能否最大限度地节省兵力,乃成败根本也。 次日清晨,两万余幕府人马全部渡过了淮水。 一上岸,王翦便下令王翦率两万陇西飞骑先行赶赴寿春合围,幕府三千人马随后赶来。 陇西飞骑为秦军骑兵之最,人各两马换乘,最宜飞兵突袭。王翦一奉将令催军直下,两个时辰便轰隆隆压到了寿春城下。 此时,先于王翦半日抵达的章邯部已经在城外展开了各式大型器械阵式,城池已经围定,所缺者正是一支策应截杀兵力。 王翦军赶到,章邯大喜过望,立即与王翦一番会商,重新部署了秦军围城兵力,只待王翦赶到决断是否攻城。 暮色时分,王翦的三千幕府人马也开到了寿春城下。 战饭晚汤之后,对着楚国地图,王翦对章邯、王翦先讲述了楚国地理大势。 战国末期之楚国,世称“三楚”:淮北四郡,沛郡、陈郡、汝南郡、南郡为西楚。 江东三郡,东海郡、吴郡、广陵郡为东楚 淮南五郡,衡山郡、九江郡、江南郡、豫章郡、湘郡为南楚。 自楚国将都城从陈城迁到淮南的寿春,南楚便成了楚国根基。 唯其如此,攻克寿春捕获楚王,是平定南楚的轴心之战,而平定南楚,则又是平定整个楚国的轴心之战。 是故,攻寿春之战虽规模不大,却事关根本。 寿春城北有淮水,南有大泽芍陂,水上退路方便快捷。 然正因为如此,寿春城池远非淮北陈城那般坚固高厚。基于种种实际情势,王翦的攻城方略明白简单:章邯军以连弩大箭破城破门,王贲军冲杀入城搜捕楚王。 末了,王翦神色肃然地叮嘱道:“楚地广袤,水网密布,若楚王逃脱,将比燕王喜更难捕获。为此,王翦部之重心不在占据王城,而在捕获楚王! 章邯部一俟城破,当立即展开步军,截杀城内逃脱残部;老夫幕府再分兵两千,于各个道口游击堵截。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秦商义报说,楚王意欲降秦,要否派一特使入城说降?”章邯问。 “不须。”王翦淡然一笑,说道:“负刍降秦,楚国世族所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