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破烟月迷魂寨(四)
兰婆站在外头,不会有危险,小忠掉头就走。 晏诗此时,正疼得钻心,坐在兰婆不远处,望着愤怒的人潮向前突进。 神子和普通守卫的差别判若霄壤,有如热油推雪,并没有什么悬念。 晏诗舒了口气,正在逐渐适应这种疼痛。除了疼,身体似乎并没有其他真正的伤害。 兰婆过来,替她包扎腿上的伤口,“我自己来吧,”她伸手去,却见兰婆并未撒手,自顾自地用力一勒,好似一把刀从腿钻进心里,晏诗瞬间失了声。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油桐木了。” 见晏诗又想开口,“已经让阿忠去搬了。” “你这蛊我没法解,你只有忍着。” 晏诗眨了眨眼,表示理解。 一口气没喘匀,下一秒便见最前头的阿恒毫无征兆地面色突变,闷哼一声,颓然倒地,旁边几个神子亦是同样。 好似商量好一般,霎时间人群前排那些神子们纷纷面露痛苦,状皆类似,恍如木偶突然被人斩断了丝线。身上当即便遭受了不少龙姓守卫的猛烈反攻,人群毫无招架之力。 “怎么回事?” 晏诗一咬牙撑地,提剑掠了过去,好似穿荆丛,蹈炭海,然而辟水所指,剑气如虹! 好不容易掀起来的民愤,绝不能就这样被恐惧击溃! 只见她如龙张牙,如凤展翅,长剑纵横,必伴飞血。 且比神子们的出手更加简单高效,尽是咽喉要害,辟水剑下,顷刻间便收割数条人命。 “杀了他!” 龙天齐一声令下,龙姓子弟再次围拢在晏诗周围。 神奇的是,随着这一声响起,神子们霎时间百病全消。 阿恒他们自然知道晏诗身中蛊毒,忍痛杀敌,这下好了便也想起身报仇,怎料心口再度一窒,先前的痛感再度袭来。 阿恒霍然抬头,“是你……” 晏诗也发现了这个异样,却是不解,只分神听着。 楼上却有人震惊无比,“龙族长,你竟然给神子们下了蛊……” 龙天齐“嘿嘿”一笑,再次中断念咒,神子们果真疼痛尽去。 这一来一回,格外令人贪恋健康的松爽。这种手段,最是消磨斗志。 “怎么样?”龙天齐得意道,“我可给过你们机会的。” “罢手,投降!” “不然,你们应该知道这断念蛊的滋味!” “断念蛊!”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龙族长,你知道我一直是信你的,可是你为什么……断念蛊,是以前给犯了错的族人用的,是防止他们一再犯错。可神子是你一手带大,亲自教导的啊!你怎么……” “难怪乎神子如此优秀,我总以为是月神血脉,天赋异禀,又有你们的教导,才如此出类拔萃。没想到,你竟然是用的这蛊!你应该知道,这断念蛊,虽能极大发挥人的潜力,却是靠透支寿命换来的,人往往活不过三十岁呐!” “李光,既然你信我,又何必这么多废话!”龙天齐声音不悦。 晏诗心中疑惑顿消,原来如此。虎毒尚不食子,龙天齐这人……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下头听闻,不啻于又是一把盐,撒在了人们的伤口上,直烧得人连呼吸都刺痛起来。 “龙天齐,你这个畜生,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你好狠的心!居然也能下得了手!” “他不会认的!” 有人高声劝道,“来地宫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他兄弟,他那个废物儿子,还有麻友德,谁知道儿子是不是他的。” “龙天齐,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兰婆忙叫道,“大家别慌,只要杀了母蛊,他们就不会有事!” “真的?” “兰婆以前是麻老的侍女,她说的我信!” “大家别怕,冲啊!上去杀了龙天齐这畜生!” 群情激奋中村民们留下了女子看护这些痛苦不堪的神子,男子们皆跟在晏诗身后,冲上前去。有此人此剑在,侍月楼的大门,似乎并不太厚。 可是情绪的催化并不能带来更多实际的效用,手无寸铁的人们又怎会是整日训练,宽刀在握的守卫的对手? 潮水只碰了些许这些暗红色堤坝,便被狠狠打回了头,同前头那个骁勇的身影分散开来,越离越远。 “这么说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李光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的数人。 想不到常在一起议事的朋友同乡,竟是这场滔天罪恶的始作俑者。四个议事长老,就他不知情。 竟然连平常看起来最为普通本分的麻友德,都去过那据说金碧辉煌的地宫,去做那些兽行。甚至还有年纪不大的龙有望。 面对李光的质问,龙天齐连一个眼皮都欠奉,不待愤怒的人群将守卫冲垮,又一次念动了咒语。 神子们发作得比头两次更加剧烈,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见之令人肝颤。 而哪怕仅剩一人,晏诗也如手中长剑一般,飞快而狠厉地插入敌阵之中,眼见便能突进到侍月楼。 “快,快去将门堵上,千万别让他进来!” “他中了万针蛊,撑不了太长时间,你们一定要给我顶住!” 楼上的命令几分慌乱。 晏诗纵使体内的真气疯狂的燃烧,出剑看似比对手要凶猛迅疾得多,却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不过是她平常状态的五成,却已是用尽了全力。 方才短暂的休息好像做梦一般,如今只有变本加厉,更甚从前,连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了柄狼牙棒,扎得她只想狠狠的缩起来。 门后头一阵擦杂乱声响,应是他们从地宫里搬出了家具,在里头顶住了大门。 上头隐约安心,又咒骂道: “该死!阿漆究竟去了哪,怎么还不回来!” “族长,他说出去给您寻宝贝去,可能在路上了,一时没赶上。” “宝贝宝贝,不是夜明珠就是珊瑚枕,现在要这些来干什么用!现在我只要他那身武功!能救命的武功!” “这人竟敢如此在我这横行霸道,要是阿漆在,我哪里还会惧他!” 说着声音更大,似朝远方呼喊:“阿漆!阿漆!你在哪里!快给我回来!” 说话间,兰小忠果然拉来一大捆木柴,合着先前架起要烧死麻胜的柴堆,顷刻间堆在侍月楼周围。 见人群疯狂地搬来桐油木,那些龙姓守卫露出了惊恐之色,但凡有一丝火星,自己人再多也毫无用处,纷纷掉头就跑,或者连忙扔刀,以示投降。 晏诗后退几步,拄剑坐在地上,问旁边的人,也不管是谁,“他在叫谁?” “啊?” 有人茫然从她身边匆匆跑过,去搬油桐木,并不知道她问什么。 还是兰婆,走上来重新检查她的绷带。 “你说的是阿漆吧?” 她点点头。 “阿漆,是十几年前来此寻求庇护的外面人。带来了不少金银财宝,和外头的新鲜玩意,上下讨得不少人的欢心。在碧月宫里颇受信任,龙天齐对他也抬举。加上他一身武功,和你差不多,于是常常出入外面,替他们办事。也曾指点这些侍卫和神子。” “噢?那他是不是带着面具?” 兰婆蹙眉,又展开,“听说他也是因外头追杀才躲进来,出去带着面具,想来也平常。” 晏诗心下了然,“难怪,人都出去了,还耿耿于怀,追杀到底,真是……” “你说什么?”兰婆没有听清。 晏诗担心兰婆知晓族长派人追杀逃出去的族人,悬心自己的外孙女,便推说没什么。 忽听人喊,“快,快点火!” 他们心疼自己骨rou,心急如焚。
却见上头龙天齐哈哈大笑。 “你们只顾大的,难道,就不顾小的了吗?”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回头看看没长大的神子们吧,他们可撑不了这么久。” 话音未落,有人爆发出了一声惊叫。 先前被人群抱出来的幼童或婴儿,如今眼唇紧闭,四肢紧握,七窍里正缓缓流出血来! “住手!快住手!” “龙天齐,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底下人的哀求,只换来龙天齐更加猖狂地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龙天齐!你枉为人父!更枉为一族之长!” 李光一把拉住他,痛心疾首,“那些都还只是孩子啊!” “不管他们是谁的骨rou,都是我们巫耶族的孩子!其中也一定会有你的孩子!” “你怎么忍心……” “够了!” 笑声戛然而止,龙天齐反一把掐住李光的脖子,将他推到露台边缘,高高的颧骨挤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教训我!” 李光血色冲脑,面皮涨红,双手不安地抓住龙天齐的衣襟。他身材清癯,此时大半个身子被悬在栏杆外面,看得底下人一阵悬心。 李光贵为四长老之一,且是年纪最大的一位,清新淡泊,素来德望隆重。如今只不过说出了几句实话,便让龙天齐如此对待。这一幕看在巫耶族人眼中,心底最后一点掀翻碧月宫,惩治龙天齐的犹豫害怕,彻底消散。 这人已经不是一个父亲,一个族长,而是一个暴君,一个禽兽,若再让他继续在任,经此一事过后,会面临怎样的清洗和报复,谁都不敢想。就连龙姓族人,也看不下去了。 这人俨然失了智,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天齐,算了,”一只手搭上了龙天齐的肩头。 稍稍用了力,他才松了手,让龙天旺将人拉了回来。 龙天齐理了理被扯松的衣襟,负手冲下面的人,“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再来一次,我可就不敢保证能不能及时收住手了。” 没想事到如今,主动权兜兜转转,竟然还在龙天齐手里。 虽然神子最多也不过三十多人,可是好不容易一家团圆,谁也说不出,让人不顾神子,杀死龙天齐的话来。 偌大的广场,灯火摇曳,一时只剩下低泣痛呼,气氛低迷。柴堆已经架好,却没人敢取火点上。 “说罢,”一语清泠,响彻全场。 “什么条件,才肯放过他们。” 晏诗盘腿坐着,双手拄剑,浑身上下惫懒至极,偏偏语气却凛然如金石。 “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干涉我巫耶族内的事。” “就是你吧,制造了这场动乱。” “你错了。” 晏诗将辟水横在眼前,又竖指向天,其实是想给他看看上头凝固的,厚厚的血迹,虽然他看不见。 “制造这场动乱的,不是我。” “而是你!” “哼,又来了,巧舌如簧。” “在你眼里,下面这些是玩物,是工具,是狗,是可以任意蒙蔽、欺瞒和控制,但唯独不用尊重的对象!这些人,你有把他们当过人吗?” “我怎么做用不着你一个外人管教!” 龙天齐深深吸了一口气,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藏在谁家里,这些我可以通通既往不咎。但我们巫耶族的规矩,自己的事,自己办,从古至今,没有让外人主事的道理!” “你们想要他们活命,可以。” “先把这个外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