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对方是怎么发现的？ 晏诗根本无暇去想，追兵如此之近，且熟悉地形，常年奔跑，脚力奇快，蜂群般便朝着这处院子扑将过来。 她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撞上木枝还有瓦盆等物什，双腿和腰背生疼不已。顾不上查看，再次疯狂窜了出去。 脚踝陡然传来一阵刺疼，她差点失了重心，向前跌去。 左侧门后也传来动静，这家人也被动静惊醒，正赶忙出来查看。 晏诗手腕一撑，另一只手攀上院墙，翻倒在外边，忍着痛在黑暗而凌乱的巷道里穿梭。 后头火光如影随形，若无视那恶狠狠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就像众多火把在追逐一只受伤的飞蛾。 火把过处，越来越多的灯光亮起，照亮漆黑的巷道，整座巫耶族村寨，正逐渐被脚步和叫喊声惊扰、苏醒。 而晏诗却丝毫也不敢让光明靠近，此刻，黑暗才是她最佳的守护。 多亏了兰小忠的地图，她才没有被后头人马围堵，总是在对方形成包围圈之前，溜之大吉。 适应了身体的疼痛过后，晏诗速度再次得到提升。 穿过巷陌的时候，梦中惊醒的人开窗眺望，也只见得一道黑影，倏忽从眼前掠过，最多扬起一缕带着湿意的寒风，直叫人急急阖上窗棂。 就连月神山里飞得最快的夜枭在这里，也不会比她更快。 终于在漫长的一炷香之后，缠着红色头巾，高举着火把的人群被甩到了几百步开外。 人声脚步，都暗哑下来，这是火光未曾侵略的静僻之地。 靠在一颗不知多少岁月的油桐树上，晏诗喘着粗气。抽空检查脚踝处的伤。 所幸没有肿，想来没有伤到骨头。这对于她而言，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拜月祭在即，碧月宫又深不可测，此时负伤，定会扭转几日后的战局。万幸，好运站在她这边。 她此刻处在东边方向，这里树叶寥落，枝杈参天，这漫山遍野的油桐树，好似森森剑林，伫立在萧瑟风中。 透过枝丫，火把的亮光一目了然。待这次搜捕风波过去，对方查不到人，最多加强警戒，届时她便再回到兰家去，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她趁隙调整体内的气息，闭目小憩。 可刚闭上眼，又睁开。 先前来时火光尚在两百步外，闭目前便只差一百余步，而自己消失的方向，明明朝向正北。 这是巧合吧？ 火光映红的天色，就快就要将晏诗笼罩。 她如猎豹一般弓起了身子，凝望火把群的移动。 只见火把行进迅速，毫不迟疑，直直朝向自己而来。甚至就连原先别处尝试包围的分支，也尽数汇集到当前这条准确无误的路线上来。 好似云中有手，正以火为笔，向她笔直地划出条红线来。而红线的末端，就是晏诗自己。 她不再迟疑，对方一定是发现了她的行踪，正快马加鞭扑将而来。她迅速滑到树下，折向南边，宛如灵鸟再次展开了翅膀。 她要再试一次，是否真如自己猜测那样，对方能准确掌握自己的行踪。 可这怎么可能？ 心中疑窦丛生，却丝毫不耽误脚上功夫，桐油林中的奔逃，再次将对方甩开。脚步声和红云再次远去，深蓝夜幕又一次将她拥抱。 然当她再次停下身形，回身凝望时发现，无须上到高处，火红的天色，再次弯折了九十乃至更大的角度，朝她移来。 且她在外围，而对方在村寨中穿行，她速度所带来的距离优势正在迅速地被消减，对方距离她不足百步！ 她终于亲身确认了这个令她惊惧不已的事实—— 自己的位置被对方准确掌握，并且，随时随地！ 在她眼里，对方的火把已足够耀眼，却不知在对方眼中，她的所在更像太阳那般闪亮。 她几乎下意识就去寻找站在楼房顶上的人，那双无时无刻不跟随着她的眼睛，究竟在哪里？ 可是彤云漫天，房顶生辉，哪里有半个人影？ 她头一回怀疑自己的感知，以身作赌窜上房顶。举目四望。 火把再一次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向她靠近。 以她的目力，方圆数百步，确认绝无人影窥视。 来不及思索更多，脚步声几乎如雷贯耳，她如偷了腥的猫，三步并作两步溜下墙角，在四面八方的拐角处东躲XZ。 怎么办？ 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情况。 她左拐折身，返入漆黑的树林。 村寨里尚且有地图，可这莽莽山林，谁敢在世代居此的巫耶族人相较？ 看似能将对方拖入密林，不必再绕大圈。可对方对山中地形的熟悉，只怕闭着眼睛都能走得出来。可她呢？ 猛兽毒虫，机关陷阱，只随便一处，就足以让她险象环生。而对方好整以暇，黄雀在后。 这绝非决战的善地，而是死地！ 外头是死，里面也是死，难道真要提前与对方正面相抗？ 不，还没到那个时候！心底里冒出一个声音。 如今敌明我暗，一定还有什么方法…… 方法…… 晏诗刚将人带入山林，她又再次在灌木的遮掩下，回了村寨。 这一番动静下来，整个村寨都被惊醒了，许多人家的烛灯已经亮起，门口窗棂打开又关上，内里人头晃动，絮语窸窣，似在讨论这么大的动静是源自于何。 她想到了最不愿意的一条路。 “整个村寨都是碧月宫设的阵法，唯独我家的不是。” “进了我的草人阵，任你武功再高也走不脱……” 她狠狠咬了咬牙关，脚下终究还是折向了去往兰家的方向。 那一片差点让她葬身虫腹的稗田，希望能将对方困住。 至少要能拖到让她找出位置暴露的原因！ 只是如此，必定会再次牵累兰家，而龙天齐的话语，她还没来得及想得明白。 眼前景致逐渐熟悉，她再次来到了那片稗田附近。 只不过，她已经不再是两日前的她了。就是不知，后头的追兵，有没有感受过。 眼前便是稗田，如今风动草伏，乖顺无比。可若细看，依旧能见断叶的切口，彰示着曾经战斗的惨烈。 晏诗顺手折下两根身旁经过的枯枝，整个人便往稗田中扑去。 临下落时，枯枝往稗田中央一插，稗草无风自动，遽然绞来。而她也趁着枯枝之力，身影再次腾跃而起。 恍若草间狐兔。 一而再，再而三，最后一次以辟水为支，借力复起之际真气灌注，倒拔剑身，碎叶飘飞，人落在稗田之外。 后头乱步声近，晏诗已伏在了田埂后头。 只听得哎哟几声，前头几人刚追进草地，便被缠得四下摇晃，歪歪扭扭，差点火把扫向自己人。 “快追！他就在那边！” 是龙有望的声音。 后头不明所以，闻言纷纷向前冲。 “有人拉我的脚……” “谁拉你，你别拉我……” “不是我，是草！是草！” 一时纷乱，后头人抢上前来帮忙，才知晓前头是出了何事。 “怎么回事！”龙有望觉得队伍突然停滞，似有异状，欲上前查看。 “别过去！” 又是那个陌生的年轻声音。 “这草田有问题。” “笨蛋，不是有火吗？给我烧！快点，别让人给逃了！” 龙有望怒斥着这群蠢货，一个个手上拿着火把，却在田间扭动如蚯鳝。 稗田中人员如梦方醒，纷纷用火把去燎身上的稗草。 晏诗见计已生效，亦不长久，便不再久留，趁着火把低垂，光照有限，便伏低身子，轻步挪入兰家院中。后头声音稀碎响起： “不行，还是别用火了。”应朝劝道。 这活草不如枯叶，一点就着。又极坚韧，深深勒进rou里去，草茎没烧断，衣服皮肤倒是灼伤了大片。 “大家先稳住，互相搀扶，别倒下去！” 声音越来越远。 晏诗起身迅速推门窜入。 眼前蓦的一亮，屋内烛光堂堂，兰婆和兰小忠二人对坐厅堂。二人见她进来，毫不惊讶，却一人惭愧一人色厉。 “你还敢回来！” 兰婆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我早知你是个不安分的，若不是看在你救了宣娘一命的份上，我早将你撵出去，现在果然做出这种事来。” “外头大半夜追捕的人就是你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 晏诗一时哑口，如今情急，所得尚未分明，她竟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应付兰婆的对峙。 “你说不出来，我来帮你说！”兰婆斥道。 “你是乌金国的探子，进来专门打探我们的事情，乌金亡我族人的心不死，时隔多年，又准备进攻我们月神山！” “可是，她有宣娘给的坠子……” 兰小忠有些不敢置信。 “有又如何？” “你或许真的救了宣娘，也有可能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故意哄骗她。” “就算你真的救了琼儿的孩子，也不妨碍你进来当jian细，你不也说了你是官府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拿到小忠给我的地图之后我就可以走了。何必以身犯险，惊动你们？”晏诗急急道。 “你只拿到地图，不亲自去验明真假，怎肯放心离开？” 兰婆声带喑哑，却仰头逼视，气势凌人。晏诗突然意识到，龙天齐当年如此忌惮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吧。 外头声响渐稀，似是局面被稳定下来。 晏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现在外头通缉我是真，我对进攻你们这破村寨毫无兴趣。我来时便以说过，我要找的，是碧月宫。” “碧月宫是我们的圣地，你找它便是与我们全族为敌！” 晏诗冷笑，“真的是这样吗，兰曦？” 二人闻言眼神骤凝。 “你果然是兰曦。” 兰婆并不否认，眼神如前犀利。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小琼为什么非要离开这月神山？” 兰小忠赫然望向他姆妈，兰婆也一时哑然。 “有没有可能，是她受了什么蒙骗？” “蒙骗？” 兰小忠坐不住了。 “还有当年，小琼正好为此寻死觅活想要离开，你就恰好，偷听到那几日的巡逻计划，让她得以顺利逃走。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你的运气特别好吗？” 兰婆眼神犹疑，翕张半晌，下意识摇头，“不……琼儿当年就是她自己想走的。你胡言几句，以为就能挑拨我们吗？” “我猜，你听到的计划，是龙天齐亲口说的吧。” 兰婆嘴唇哆嗦，面庞微微抽搐，晏诗知道自己猜中了。 “那是因为……” “因为他想帮你？”晏诗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要怪，就你是兰曦的女儿吧。’”她语气突然低沉，“‘若不是你这么好骗，我又怎会这么顺利地当上族长。’” “这是他龙天齐亲口说的。” “刚刚，就在侍月楼上！” “我亲耳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