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神仙须是闲人做
三更过后,夜露蚀骨。寂历荒村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几盏破旧风灯在微微摇摆。 李荣被关在家门口的祠堂里。站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立如标枪,强壮魁梧,似乎一点也不带疲倦,缠着的暗红头巾显示他们的身份。 忽而什么东西,咕噜噜地响。寒风呜咽里,分外瘆人。 门口守卫迅速地转头,视线投向声音来处。 “你去看看!” 其中一人依言上前,发现不过是颗石子。想来原先松动,如今被风吹落。 二人刚松了口气。 盏茶功夫过后,篱笆处簌簌作响,枝条无风自动,二人上前的腿刚迈出去一步,只哗啦一阵又没了。 步子挪了回来。哗啦声又起。 一人留下警戒,另一个人出动喝问。 此间哗啦声不止。 一柄长枪忽而刺入,当中飞窜出一只野猫来。倏忽跳下地面,消失于砖墙后头。 那人咒骂了声,转回身去。 不想一炷香方过,墙角人影晃动。似有人准备夜袭。 一人打探,一人准备通知叫人。谁料去了方知,不知是哪家衣衫被风刮跑,挂在屋檐角处随风招摇。 待神情疲惫的二人回转回来,晏诗已进到了祠堂中。经此一番试探,她对这守卫二人的武功水平,心下有了估计。 祠堂里边摆放着众多灵位,都是李家,各房各支的祖宗牌位。粗制的劣香缭绕,扑面而来。发旧的幔帐曳地,帐子后头才是李荣所住的斗室。 恍如一阵风吹过,帘帐晃动了一下,丝毫没有惊动沉浸在无限的绝望和痛苦中的粉紫衫少女。 烛火幽幽中,楚腰蛴领,修肩微颤,螓首埋于膝盖,因不久前才被喝骂过,此时收了哭声,正无声地啜泣。第一眼,晏诗便明白了为何碧月宫会选她为圣女——光看身形,都足以让人意识到,她是个美人儿。 床榻微微一沉。 美人倏然从泪海里惊醒。 杏脸桃腮,形状优美的双眸此刻盛满了泪水,禁不住让晏诗暗道一声,“我见犹怜。” 美人这才惊觉这不大的斗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背对着烛火,大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教她隔着泪眼,看不清楚。 不禁张了张嘴,下意识惊叫,却飞快的用手捂住了嘴巴,没让声音溜出指缝。 “小忠哥?” “你是阿胜哥叫来救我的是不是?” 这个粉紫襦裙的少女一瞬间眉目舒展,如云开月明,不仅没有惧怕,反而兴奋而又担心被外头发现而害怕。 “阿胜哥在哪?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 晏诗动了动笼在兰小忠衣衫下的肩膀,有些意外。 “我们不走。”她微微扬起脸,露出一张李荣完全陌生的面容。 “啊……”入耳是个陌生的声音,面容更是在月神山里从未见过。李荣这才后知后觉生出了疑惧。 “你是谁?” 她向后躲了躲。 晏诗被她举动逗乐了,反生出些可惜和悲哀来。 这样天真烂漫的少女,即将面临着未知的命运,她想效仿前人,从而踏上另一条前路未卜的命途,也不知该说是懵懂,还是莽撞。 “你现在才躲,不觉得晚了些么?” “你,你,到底是谁?” 即便是这样,少女在惊惧之下,依然下意识地低声说话,似乎在这提前就要适应的孤寂里,有人陪伴,总是要好过外边森冷的禁锢。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你是李荣?”晏诗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少女下意识开口,却转而想到,既然人都躲过外头的守卫,深夜到访,自然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名字就更不奇怪了。 “你,你想干嘛?” 说着重心往床里深处靠了靠,自以为隐晦。 “我来救你。你不是想要出去,见见你那生死不明的阿牛哥噢不,阿胜哥?” 少女欣喜的狂点头,忽而又坚定地摇摇头。 她打量对方,眼神含着诸多念头,直如外头的风灯,颠过来倒过去。 如此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虽然长得俊俏斯文,可如何能悄无声息避开门前守卫,深夜前来? 会不会是碧月宫派来打探她口风的,阿胜哥被他们抓走,是不是正在接受严刑拷打? 自己这边绝不能出了岔子,对,一定不能说。 少女心思渐定,泪湿的眼清明起来,决意对晏诗的问话再不发出任何一个字。 晏诗不清楚李荣这一番心理斗争,只见对方矢口否认。倒教自己一腔热血落在了空处。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你看,这是什么?”晏诗掏出了那方帕子,亮给它的主人。 少女瞪大了眼睛劈手夺过,细细翻看,“怎么会在你这里!” “自然是小忠给我的,若不是他苦苦哀求,我怎会冒险来见你。” “你是小忠哥的朋友?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少女狐疑着。 “我……” “你别说了!”她忽而强硬起来,“你们把小忠哥怎样了?他什么也没做,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能伤害他!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少女有些不受控制的高声起来。 忧心惊动外头的守卫,晏诗劈手将她嘴捂住,望着她惊惧挣扎,不断震颤如蝶翅的眼睫,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先前便已说过,她最是善解人意的。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聪明。” 晏诗松开了手。 “你果真是他们的人。” 仿佛猜测得到了印证一般,少女有着隐隐的高兴。 “他们?你指的是碧月宫?” “不然还有哪里。” “呵呵,”晏诗轻笑。 “你笑什么?” “碧月宫嘛,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碧月宫是你们为月神成立的组织,而我,是月神钦命代他巡查的人。若你觉得难懂,也可以认为我是碧月宫的人。” “你说什么?”少女觉得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没听见么?我,乃月神使。” 字音落下,晏诗掌中方才沾上的泪水,化成轻雾飘散,掌心半分泪痕也不见。 “……” 一个从未料想到的结果,从耳边眼前冲击着少女的大脑,李荣怔愣了好一会。呆呆望着晏诗陌生而好看的容颜,莫名觉得荒谬,却又无从反驳。 “你是……神仙么?” “按你们的理解,算是吧。但是在这里,我的法力会受到制约。”
“你……”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你们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晏诗缓缓起身,俯身逼视,“为了麻胜,你连月神都可以背叛,逃脱未遂,如今还想在祭祀当场自杀。” 她扯回李荣手中的帕子,抖了抖。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渎神!” 纤薄的身影比起麻胜尚且不如,此刻却有着山岳一般的威压,叫李荣不得不低头。 “我……” “不是……” “月神都知道了是么?他发怒了?派你下来处罚我们?” “罚,当然该罚。” 少女闻言身子一重,跌靠床榻,满心晦暗。“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 晏诗冷冷开口,又逼近了几分,直将少女逼至角落。 “你所犯的错,并非在于定情私奔,逃避职责;而是因此罔顾亲族,轻视生命,将月神置于不仁不爱酷烈无情之境状,这才是渎神!” 少女怔忡着,好似从深渊里仰望,一时未能参透这惊天的神谕。 “你告诉我,月神是什么样的?” “是护佑巫耶族世代传承,年年丰收的善神,还是喜欢吃人饮血,带走无数个女子却从不允许她们回家的恶魔?” 这话太过于悖逆,以至于少女从未往这处想过。自己一介平凡少女,怎敢置喙月神是何种样子? “大祭在即,却事出反常,月神震怒,派我前来着手调查。有冤的伸冤,有罪的当罚。你可听得明白?” 晏诗刻意在“有冤的伸冤”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想来这样,她应是能听懂了。 果然,少女连日伤心未眠,又连番受此意外冲击,一时不解晏诗话中深意,如今听得这些字眼,模糊中同晏诗话语中串起,终于抓住了一点线头。 惨无人色的面庞陡然泛出一种生气,她猛地抓住晏诗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月神想成那个样子。只是碧月宫传达的,我们不敢忤逆。你是说,他们……他们……月神不生气我不当圣女?你是来查这事的,是不是?你是来救我们的!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阿胜哥!” 晏诗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达成了她想要的效果,反手握紧对方,缓缓渡了些许真气过去,舒缓对方的精神,“谁是谁非,我会查明清楚,秉公判断。” “你要我救你,那就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少女一把抹去面上泪痕,如鸡啄米似的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听话照做,好好配合。” “除非我允许,否则我的身份……” “我知道,我绝不多说一个字,连爹娘都不说。阿胜哥也是!” 晏诗笑了,这波不亏,这美人儿是个聪明的。 “好,你身为圣女,自然有人前来教你行典礼仪,以及相关流程,你当下要做的准备,日后要做的事情对吧。” 少女眸泛华光,连连点头。 “一一说与我听,一处也不可遗漏。” 少女眉头一蹙,“这些,你不知道吗?” 晏诗嘴角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记住,是月神在考验你。你只管听话照做便是。” 少女神情复又放亮,郑重地点了点头。就着晏诗递来的茶水,细语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