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摆局
北宫珩胳膊上缠了几块带子,轻轻地靠在二楼栏杆上看着远处汩汩的溪水。开春时节的溪水虽然寒冷未退,但仍有不少浣纱女在西边捣衣服了。负伤在家的日子确实好,不用每天高度集中,只是把珺儿吓到了。他刚被抬回来的那一晚上,北宫珺害怕得整夜都没有睡着,当他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颤抖和激动的北宫珺坐在自己身边。她还太小,经不起这样的风浪。 自己也没多大——十六岁,快要十七岁了吧。 此时珺儿正依着自己的身子睡着了,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北宫珩的内心也变得柔和起来。他生活在黑暗中,只有在meimei面前他才能开怀畅言,meimei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无所拘谨。如此一来,在外面的生活真的是如履薄冰啊。北宫珩看着那些浣纱女们,自破晓时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黄昏时又成群结队地离开,终日劳苦,但又报酬甚少,只是一复一日地守在这河边。她们的日子似乎每天都是一样的,时间流逝的象征仅仅是她们脸上日益增多的斑纹和日渐憔悴的脸庞。无所追求地过完平庸的一生?北宫珩心里想道。自己确实活得要有目标有追求,但自己仿佛也如同白鸽扑日一般,永无到头之时。生活真是复杂呢.......自己要找的东西,到底在哪呢?找到东西以后,会如何生活下去呢?这些怪异的想法总在他脑中蹦出,也许这就是处在此时期的少年们都会有的不着边际的思想吧。他听到楼下传来了马车声。 是宫廷内官的马车。“北宫常侍可安好?”内官问候道。“啊,无大碍了。内官大人特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北宫珩回应道。“是这样,陛下传唤常侍前去宫中,似是有差事要吩咐与常侍。”内官说道。还有什么事情和自己商讨?北宫珩没多想,和珺儿作别后前去了宫廷之中。 大德殿烧毁后正在重修,宇文邕移到了内殿中办公。北宫珩刚到门口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狼狈身影——宇文赟。这家伙又被宇文邕骂了一顿,估计是那日火灾时宇文赟光顾自己玩乐而没有来问安父亲的缘故吧,这父子俩真是难以和平呢。北宫珩刚要进去,迎面碰上了宇文宪和宇文直。宇文宪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虽然才认识几天,却已熟悉得如同老相识一般。宇文直只是瞥了北宫珩一眼,并未有什么表示,脸上还是那般阴郁表情。他们也是来和宇文邕商讨事务的。北宫珩作揖作别后就进到了内殿之中。 “你来了。”宇文邕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支撑在榻上,估计是刚教训完太子,仍是一副吃人的架势。北宫珩看着这种不可名状的场景,脸上露出了不解和尴尬。“见谅北宫卿,朕那日伤到了大腿,加之赟儿胡闹,用这种姿态和卿见面属实无奈。”宇文邕摆摆手说。“臣下不敢,臣下未敢有嫌恶之心。”北宫珩说道,他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语气和冷酷心态。宇文邕对北宫珩舍命从大火中救他出来这件事表示感谢,北宫珩问起火的原因是什么,宇文邕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朕的烛火不经意间碰倒了吧。”颇有些含糊呢。“因此朕明白,卿对朕必如陈平之于高帝。”宇文邕说道。北宫珩没说什么,只是欠身表示赞同。“所以,朕有一事要付与卿,不知卿可否应允。”宇文邕说道。“臣下必万死不辞。”北宫珩作揖说道。 过了一会儿后。北宫珩震惊了:宇文邕居然要杀掉宇文护。“没错,朕确实要对大冢宰进行诛杀行动。而身为前‘凪’的成员的你,是最好的守卫者了。”宇文邕冷峻的脸上散发出寒光,“所以,那时朕要你守在太后的殿门前,无论是谁都不许进来。”北宫珩应允。只是他未曾想到,尽管宇文邕颇有韬光养晦的策略,但是宇文邕要诛杀宇文护这件事,他还是不敢相信。尽管他为了部族和“凪”的仇恨也想杀掉宇文护,但这个事情来的有些意外。因为他还不知道是不是宇文护拿走了长流之珠。 “对于朕的安排,卿有些震惊吧。想不到平日里对身为大冢宰的堂兄宇文护毕恭毕敬的朕,却要诛杀他。”宇文邕说道。“陛下的意向,臣下无权多加干涉,只是执行就好。”北宫珩说道。宇文邕微笑说:“人,还是变通些好。虽然朕身为大周的皇帝,但实际上真正的权力与威严都在当今国师兼大冢宰宇文护那里,他也是朕的堂兄。先父临终前曾托孤于宇文护,命他要辅佐好大哥宇文觉等人,但宇文护尝到权力的滋味后变了心。他先是杀了前朝的拓跋廓,后又把大哥宇文觉废黜,之后将大哥连同‘凪’组织的部分成员一并杀掉。”宇文邕说到这里时,北宫珩蹙了蹙眉。“在之后宇文护又扶持了二哥宇文毓,但不过几年又将二哥废黜再杀掉。最终到了朕这里。连续的弑君,不断的手足相残,都让朕痛心甚久。而宇文护的党羽势力过大,难以短时间内清除。于是朕自少时开始便隐藏自己的想法,学习韬光养晦之术,在几年时间内将宇文护的声望和势力缩小减半,这才有了可以杀死他的机会。而此次大火也是朕一手导演,目的就是造成宇文护玩忽职守的现象,削减他的威望。所以此次诛杀行动为国家之大事,必不可失。”听着这些沉重历史感的话语,北宫珩若有所思。
“迷茫是少不了的。那种隐藏自己内心想法的日子太过苦涩和难受,以至于有些时候难以正视自己,难以坦然地活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可以有意义,每当想到自己可能会遭遇的死亡结局时都会感到浑身无力,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使命感让朕极其疲惫。但朕的心中仍然不会放弃诛杀宇文护的念头,只有杀了他才能活得更加自我。有时放下一些事情,也是对自己前进更好的助力。任何阻止自己前进的事物,都要毫不犹豫的摆脱纠缠,努力向前方奔走。”宇文邕说道。 “但朕的目的并非这样简单,”宇文邕又低语道,“在之前你带回来的宇文晖文书里,曾经提到过‘长流之珠’,朕觉得,宇文护对于长流之珠可能知道些什么,且文书中多次提到齐朝,长流之珠的下落或许在齐朝那里会有答案。”宇文邕说道。 北宫珩低下眉头,而后又蹙了蹙眉。 再次看到落日时,已经是出了宫门之后。北宫珩走在落日余晖洒满的街道上,他循着楼房折射出的阴影走向家的方向。路上他回想着宇文邕说的话,任何阻止前进的事务,都要摆脱它们么?就像河里的水永远不会断流那样前进,一直到达自己人生的大海。 但也许,黑暗的人,会做一辈子黑暗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