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乱世

    天刚蒙蒙亮，折腾了一晚上的肖邺终于退了烧，睁开眼睛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睡着的覃苏木，轻声唤道：“苏哥哥！”

    累瘫了的覃苏木靠在椅子上睡得极深，加上肖邺声音很轻，他完全没有反应。

    就在肖邺准备起身的时候，正巧被来送饭的谢道年看到，急忙走上前制止他，“诶，你起来干什么，躺着，躺着！”

    “我好了！”肖邺说。

    谢道年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说道：“嗯，是不烧了。饿了吧，我熬了粥，还买了油条。”

    肖邺看了眼还坐在椅子上沉睡的覃苏木说：“叫醒苏哥哥一起吃吧。”

    谢道年看着靠在椅子上，低着头沉睡的覃苏木，边给肖邺倒粥边说：“你先吃，不用管他。”说完端着粥坐在床边，先用汤匙搅了搅冒着热气的粥，然后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肖邺嘴边。

    肖邺张口喝下，“年哥哥，你今天不用去干活吗？”

    “年哥哥？”谢道年疑惑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挺有意思啊，也有这么乖的时候？谁让你这么叫人的？”

    肖邺指了指还在酣睡的覃苏木说：“苏哥哥。昨晚苏哥哥跟我说以后他会叫我读书识字，让我叫他苏哥哥，叫你年哥哥。”

    谢道年笑了笑，又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那你以后可得听话。这世道乱得很，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别说年哥哥，苏哥哥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肖邺猛地点头，应答道：“嗯！我记住了！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的！”

    “我们不需要你报答。”靠在椅子上酣睡的覃苏木突然开口。

    谢道年和肖邺同时看向他，只见他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开迷糊的眼睛，然后站起身说道：“你只要听话，好好读书，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什么时候醒的？”谢道年边喂肖邺喝粥边问。

    “就在他说当牛做马要报答的时候。”覃苏木指着肖邺说。

    “喏，粥。”谢道年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粥，“自己喝，自己盛。”

    覃苏木说：“我先去洗把脸。”说完走出病房。

    楼道里，陆英正在和同事说着工作的事情，覃苏木走过来朝她打了声招呼，“陆护士，早！”

    “早！覃先生！”陆英应声道，“肖邺的烧已经退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谢谢。”

    “别客气！”

    覃苏木看她一身裙装，好奇的问：“你这是要下班了？”

    “对，下夜班，准备回去了。”陆英微微一笑说。

    覃苏木轻轻点了点头，“哦，那不阻碍你回家了，好好休息，再见。”

    “再见！”陆英笑着道别后，走出医院。

    此时一辆轿车已经等候在医院大门口，驾驶位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色西装，梳着背头的年轻男人，正在悠闲的抽着烟。此人叫陆晗铮，陆英的哥哥。

    “哥！”陆英笑着走到车前，绕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坐进去，“又抽烟，小心回家被母亲骂！”

    “放心吧，不会被发现的。”陆晗铮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荷糖在陆英眼前晃了晃。

    陆英猛然夺下他手中的薄荷糖，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嘴里，“现在没有了。”

    “嘿，你这丫头！”

    “你今天没去公司吗？怎么想着来接我下夜班啊？”陆英问。

    陆晗铮扔到快被吸完的烟，启动轿车向前开去，“老爷子今天要去市政厅开会，所以放我半天假。怎么，听你这意思是嫌我不经常来接你下班？”

    “哪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诶，我说，你准备就这么一直在外面住着吗？”陆晗铮开车往陆公馆的方向驶去，“咱们家又不是没房子，你干嘛非要搬出去住啊？”

    “离医院近呗。”陆英看着窗外说。

    “那干脆在医院附近买一套得了，自己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不要！”

    “为什么？”

    “不想被同事们说三道四。”

    “你是陆家小姐，自己花钱买房子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诶呀，我说不想就不想，你别管了。”陆英撒娇的说。

    陆晗铮最疼meimei，见陆英撒娇也便不再说什么。

    坐落在租界的陆公馆二层独栋阁楼格外气派，陆晗铮把车直接开进院子的花池旁边，没等他停稳，陆英已经开门下车，径直走进二层小楼。

    下人们见陆英走进来，纷纷上前打招呼。陆英没有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平时跟下人们的关系非常要好，见下人们都围了上来，她也笑盈盈的打趣着，“我才几天没回而已，你们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

    “小姐，你最近回来的越来越少了，我们都想你了！”陆夫人身边的红儿激动的说。

    “最近太忙了！”陆英说。

    “是啊，看小姐的脸都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管家陈嬷嬷关切地问。

    “没有，挺好的！”陆英宽慰道，“好啦，你们去忙吧，我上楼去看看母亲。”

    “夫人这会儿在小祠堂念经呢。”红儿说。

    陆英朝一楼紧闭房门的小祠堂看了眼，“哦，那我等会再去找她。我先上楼啦！”

    陆英上楼后，下人们也纷纷散去。

    陆英回房换了身衣再下来的时候，陆晗铮已经坐在沙发上边喝咖啡边看报纸。

    “看什么呢？”陆英坐在他身旁，扭着脖子看报纸。

    “还能看什么，看这混乱的世道呗！”陆晗铮把报纸递到她面前。

    陆英接过报纸翻看着。

    陆晗铮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继续说：“军阀混战，经济低迷，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陆英把报纸放在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咱们家不是跟政府有政府合作吗，也能受到影响？”

    “你以为合作是什么好事呢？”

    “不是吗？”

    “打仗是徐奥军费的，你以为这钱都是从哪来的。”

    “哪来的？总不能是咱们家给的吧。”

    陆晗铮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喝着咖啡。

    “真的啊！”陆英大声说。

    “什么真的假的？”陆夫人从小祠堂里走出来，“你这丫头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

    “妈！”陆英急忙站起身笑盈盈的朝着陆夫人小跑过去，搀着陆夫人坐在沙发上。

    “妈，您可好好管管您的宝贝女儿吧，她呀，在外面都玩疯了！”陆晗铮眼神宠溺，嘴上却嫌弃着这个meimei。

    陆英冲着陆晗铮做了个鬼脸，窝在陆夫人的怀里撒娇，“我才没玩疯呢，我可忙了！你们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每天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你这是自己找罪受，当初你说要工作，你哥在公司给你找了个不费力的职位你不去，非要自己到什么医院上班，现在知道在外面工作累了吧。”陆夫人说。

    陆英坐直了身子，说：“累是累了点，但我乐在其中。”

    陆晗铮右手掌心向上朝着陆英抬了抬，眼睛看着陆夫人说：“看吧，妈，这就是您的闺女，独立女性。”说完站起身拢了拢被压皱的衣服。

    母女俩同时仰着脖子看着他，齐声问道：“你去哪？”

    陆晗铮俯瞰着两人说：“去公司啊。您闺女不喜欢坐办公室，但我不能不去啊，我可不想背上败家子的罪名。”

    “去！说什么呢！”陆夫人抬手朝他后腰就是一巴掌，“坐镇公司是你该做的！不然还指望你meimei啊！”

    “看看，看看！”陆晗铮看着陆英说，“母亲大人嘴上数落你，可这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知女莫若母！”陆英笑着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晗铮曲着手指弹了下陆英的脑门，“走啦，不用等我吃晚饭！”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家门。

    陆氏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陆老爷已经坐在沙发上叼着烟斗用力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阵烟雾。

    陆晗铮走进来看到陆老爷一筹莫展的模样，关上房门，走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倒了杯茶放在陆老爷面前，“又要钱了？”

    陆老爷把烟斗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唉声叹气道：“这世道就是个吃人的怪物，他们除了伸手要钱，什么也不会。”

    “父亲，咱们已经拿不出钱了。”陆晗铮说，“码头的生意这几年越来越难做，养活这一个大企业都紧巴巴的，更何况还要养活他们。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每次要钱的理由都说的冠冕堂皇，谁不知道这钱其实就是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陆老爷重新拿起烟斗吸了一口，“这种日子估计应该快到头了。”

    陆晗铮看着他说：“什么意思？”

    陆老爷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报纸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并将报纸递给陆晗铮，说：“市政厅要来一个新官，听说是从京城调任过来的。”

    陆晗铮接过报纸看着陆老爷用毛笔圈出的人名——徐庭之，

    “新任布政使？”陆晗铮把报纸放在桌上，“朝廷都没了，还派个布政使来干什么？市政厅那帮新派人士能接受他？”

    “他们怎么想的我管不着，我只在乎这个布政使能摆出什么招数来整顿混乱不堪的赋税。”陆老爷吞云吐雾的说道。

    “父亲，需要我去会会这个人吗？”陆晗铮表情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陆老爷深吸一口烟斗，思忖了片刻说：“你去会仙楼定个包间，三天后我们给这个新布政使接风洗尘。”

    “好！”陆晗铮点头应答着。

    “对了，你meimei今天是不是回家了？”陆老爷突然问起陆英。

    “嗯，我已经给她送回去了，这会正陪母亲聊天呢。”

    “这孩子啊，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去留洋。”陆老爷埋怨道。

    陆晗铮笑了笑，说：“让她出去学习也不是坏事，我看她现在过的挺好的，您和母亲不能太宠着她。咱们家这个丫头跟别人家的大家闺秀不一样，不能总圈在笼子里。”

    “你呀，咱们家最宠她的就是你啦！”陆老爷笑着说。

    “那是，她可是我meimei！”陆晗铮自豪的说，随后站起身微微前倾向恭敬的说道，“我先去忙了，父亲。”

    陆老爷点点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