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即使烟火转瞬即逝
与红慕悦她们相会之前,也是在她被迫走入恐惧与自责之前,她曾不是那样讨厌夏天,也无需那样含辛茹苦——她曾肆意享受过一段少女心潮的澎湃。 那是六月的中旬,温度虽然不至于让人成天叫哀,但起码可以让人坐在教室里,心里却时时刻刻挂念着冰淇淋。放学后的学生一出校门,扑到眼前的就都是摆在店门口的冰柜,自然是禁不住诱惑。 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成群结队地躲在树荫下,趁着这不多不少的一点时间聊起学校里的事。等到冰淇淋面上的水珠子都消去了,化都要化了的时候,才匆匆从聊天中回过神来,猛咬几口就挥手道别。 这一切对于余荏苒都有些遥远,她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内心戏总是过于丰富,举手投足间都是小心翼翼,于是看着就很呆滞,难得交到朋友。她只有几个完全不交心,只是跟着重复抱怨与感叹的朋友。每天的生活也是极其无聊而寂寞的两点一线。 放学后,好不容易离开了教室,获得了一晚上的自由,却一出教学楼就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满头大汗。可余荏苒得不到多少零花钱,总是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冰柜离自己越来越远,寄托希望于家里的空调而加快了脚步。 因此,在戎夏突然邀请她一起去买冰淇淋的时候,她既是惊讶又是尴尬。 同班的戎夏与她回家的路途仅有一半相同,但即使是两人在同一条路上走着的时候,戎夏也不曾搭话。两人只是一前一后,无言的走着。 那时,她脑子里像是因为塞进了戎夏这么个人似地忽然一沉,就成了点头的动作。而戎夏就像拖着一具小女孩的雕像似地把僵住的余荏苒带到冰柜前。 直到这时,余荏苒才支支吾吾的道出她没带钱这回事。而戎夏则是疑惑地“啊”了一声,接着撒开她的手,喜笑颜开地说: “本来就是打算请你吃的嘛!” 她心头一瞬间涌上了许多想法,本打算耍耍客气,可奈何日光的炽热,余荏苒冲着冰柜里的冰淇淋眨巴眨巴眼睛,嘴上说:“那,就那个吧。” 余荏苒挑的冰淇淋价格便宜的很,拿到手上后,两个人很自然地一起走到树荫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学校的事情。 期间,她时不时看向别处树荫下的学生们,心里想着现在的自己就和他们一样。 直到余荏苒的mama下班经过校门口,才发现她还没回家,便叫她乘上电动车,就此,两人挥手道别。招手的开心样子,就仿佛下一次见面也是理所当然一般。 当然了,她恨不得一起说话时的夏季时光,能够就此停滞。 后来,她想着法地讨些零花钱,你一天我一天的,请着对方吃冰淇淋。借此机会,聊天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最初那种怯生生的距离感也随之消失。 她开始知道,戎夏的胆子也不算太大,当初他邀请自己,也是犹豫太久后的决定。 言语不多的她,就把自己孤寂的时光,慢慢地,像是呈上的花束一般给了他,那样芳香却又怕碰伤了花瓣。 溶解皮肤般炎热的中午,有学生吵嚷着从教室外跑进来,后面跟着老师,学生抢在前边喊: “做大扫除了,大家都清一下边上,组个小队出来干活啦。” 余荏苒本是打算午睡的,她的脸贴在胳膊上,黏糊糊的。听见这话,她趴得更是深下去,深到眼睛与桌面平齐——她想着戎夏会不会来找自己组队。 他向这个方向来了,余荏苒封死手臂与桌间的间隙,像是合上了眼,可她的眼睛还在手臂后的黑暗里睁得大大的。 所以,在戎夏拍了拍她后,余荏苒弹也似地站起来时,眼也被投来的光线刺得一酸,再恢复过来时,她俨然觉得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她听见梦里的男孩说:“我们一起去打扫池塘那边吧,那里绿荫多得很,也不会太晒人。” 她轻声答应,好像在说着梦话。向着他的一步仿佛一脚跌入海底般飘乎乎的。 阳光的炽热涂抹在黑胶制的鞋套上,这是去打扫池塘必须带上的。余荏苒在自己座位上,对面则坐着戎夏。 余荏苒满心都是紧张,刚把鞋底踩在鞋套上,提起脚,准备拉拉链时,鞋套“啪”的一声从手中滑落在地。她胆怯而羞愧地看了眼戎夏。 他语调紧张得直往上翘,像是踩不着地似地说:“我来试试?!” 晃了晃脚,余荏苒抿嘴笑起来,表达了同意,他就此蹲下身来,她便抬起脚,怕踢到他似的,脚动弹得颤颤的。弄好后,他们就一前一后地向池塘走去。 校外不远的树间传来蝉鸣,酥软着余荏苒的感知。眼下池塘仿佛正要将他们吸入其中似的,边上的泥土都是渗透着水,滑脚不说,整个土坡还向池塘中斜去。 分头清完岸上的垃圾后,她恍然抬头,看着水中漂浮的水藻类植物中杂着落叶——那是最难清理的部分,需要人扎根似地站在斜坡上,用带网的杆子清理水面,稍有不慎就会一倾而落入池塘。 曾经就有不少学生因为落到池塘里,这仿佛是隔几次大扫除就有的闹剧,她定在原地,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打扫卫生。 然而那杆子仅有一个,戎夏一找着它就冲着余荏苒招手喊道:“我来搞干净这池塘吧,你就在树荫那等等我吧!” 直到这时,余荏苒才眨巴眨巴眼睛,从苦恼中回过神来,并且为自己方才的后悔感到羞耻。 余荏苒心中升起一种矛盾的情感,出于她对与人感情的过于生疏。她现在半边脑子想着要拿过杆子,替他来清理池塘,令半边脑子却痴迷于被照顾与关心时生涩的内心的温暖。
而大体上,她更是害怕自己多出来的任何一句话,都会令她失去自己唯一的朋友。 她拿不出勇气来,便像往常一般在内心默数三个数,数完了就把想做的事给做出来: “1。”余荏苒的脚向前踮,双手紧握,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2。” “愣什么呢?你就呆在树荫下就好了,我在教室里就是那么打算的。”他回过头来,看着余荏苒说,她的倒数至此被打断,人也灰溜溜地躲到树荫下。 怀疑攀上头皮,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会不会至此就是最后一次,之后戎夏就再也不会对她施展任何好意了,或者说,他已经对她失望透顶? 余荏苒的想法拖着她的身体,向情谊的泥潭中下陷。她最后挣扎着,在被泥潭吞没的前一刻紧紧咬死愿望在口中:别让他沾染污水。 事实却像是被释下诅咒,戎夏在湿滑的泥土上用脚后跟刹出一道压痕,却还是拦不住身体落入水中。水不深,刚过他的膝盖,可不慎摔下的戎夏从水中站起身时,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发丝结成几片,从发尖滴下水,滑过戎夏的脸庞。可他还冲着余荏苒笑,朝她费力的在水中迈开步子。 那一刻,余荏苒觉得自己像块废铜,她迟疑,胆怯,羞愧不堪,仿佛是自己将他推入了池塘。她僵硬地伸手去拉他上岸,只是,牵到的手并不想给她施加多少压力。 等到戎夏坐到水边的椅子上时,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用气音浅浅地笑着,同时脱下鞋套,拧着衣角。 余荏苒别过脸,但眼神还留在戎夏身上,脑中一下深一下浅地荡漾着“对不起”三个字,嘴里另外组织起关心的话语,她向自己的胆怯妥协,双腿发软,声音微颤。 至此,她自己的心神令她深感眩晕。 恍然间,余荏苒看见了戎夏的手臂。和印象里的不一样,她悄悄注意起来,想着也许是水的浸湿才让手臂看起来如此瘦弱。 但当余荏苒的视线从袖子上滑下,落在赤裸的小臂上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想根本不对。 “什么时候,他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着戎夏那骨关节凸显的手臂,和以前比较起来,细了太多,甚至病态。而当戎夏撩起裤腿时,余荏苒顿时就看见,一抹暗红顺他的小腿而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问: “你的腿怎么了?” 戎夏的眼神在自己的小腿上停留了好久好久,抬起头却笑容依旧,他说:“没什么问题呀。” 在这之后,夏日的进行变得火急火燎,一寸一寸的燃烧在心上,她开始深感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