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回 害人命偏自食恶果,陷囹圄却绝处逢生
天色渐明,丞相府中早已布下快马。虽然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饭食,然而丞相公孙贺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也就在桌上挑了点霜熊之掌、文鹿之茸、鼋羹镌嚯、晨凫宿鹌,匆匆扒了几口吃了。今天要乘马车前往建章宫,公孙贺恨不得马上告诉皇帝自己擒住了朱安世的好消息。只是刚坐上马车,马忽然受惊,车辙便断了。 卫君孺送夫君出门,见了这番情景慌道:“夫君,刚出门出了这种事,恐怕是不详之兆。要不咱们今天不去了,不在这一天两天。”“夫人莫慌!这都是方士们骗人的鬼话,我命在我,不在这些虚妄的话。”公孙贺招呼下人道,“来人,把这车辙换了!”“可是——”卫君孺刚说出口,公孙贺便说:“没什么可是的!你不想我们的儿子早点回来吗?在家等着,我今日便接儿子回来!”卫君孺望着马车往建章宫驶去的背影,心中的焦虑又多了几分。 这建章宫在长安城西,原本是上林苑所在之处,由于长安城中已高度开发,皇帝以城中为小,便在此地建起了建章宫,并与长安城中的未央宫通过阁道相连。公孙贺的车队行至双凤阙,其上两只鎏金铜凤凰显得格外醒目。这双凤阙本是建章宫东门,此时兵甲列阵,近来皇帝心神不宁,便在这里加强了安保。 公孙贺见了门侯,问道,“皇上可在前殿?”“禀丞相,皇上此刻不在前殿,一早便往太液池方向去了。”公孙贺闻之,便下马带上几个人穿过双凤阙向西走去。心中按捺着抓捕朱安世的好消息,早已迫不及待地希望早点见到皇帝,想到很快便可见到儿子公孙敬声,公孙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经过壁门,见三个门洞尽皆紧闭,往日从门洞里便可看见圆阙、玉堂、建章宫等建筑,公孙贺此刻也无暇顾及。行至神明台后,折行向北,穿过九室、神明堂,便见眼前开阔,公孙贺沿着一行细水向西北疾行。 行至鼓簧台,见皇帝车辇在台上,便知道皇上此刻在台中了。正要上台面圣,内侍拦住了公孙贺,告诉他说水衡都尉刚刚来过,皇上此刻正在召见。 “江充?!”公孙贺脱口而出,心中一紧,不禁疑惑起来:他这么早来宫中干什么了?这江充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专门跟权贵过不去,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别人不敢得罪的人他敢得罪,因此颇得皇帝信任,短短几年时间,便升至水衡都尉。不过话说回来,他水衡都尉不过是个主管宫廷事务的小官,自己可是当朝丞相。如果放在平常,不需要通报,也就径直进去了。可如今则不同了,公孙家已是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为好。于是,公孙贺摆了摆手,不要内侍通报,立在台下等候。 得了这会儿闲空,公孙贺便面向太液池水,自言自语道:“现在这个状态见皇上确实不大合适,刚才是走得急了些,现在还喘个不停,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在这儿看看风景,平复下,平复下。好,好!”眼前看到三座假山,这是皇帝特地修建的一池三山,仿的是东海中的瀛洲、蓬莱、方丈三座神山。池北边有一枚长二丈、广五尺的石鱼,西岸有两枚各长六尺的石龟。虽然初春的凉意偶尔令人打个寒颤,但太液池畔的雕胡、紫择、绿节之类的草木已经绿意盎然。池边的沙地上,鹈鹕、鹧鸪、鹪青、鸿猊,动辄成群,凫雏雁子布满堆积,紫龟、绿鳖点缀其中,在这般美妙中甚是和谐。 公孙贺逐渐心情平稳下来,先前的满头大汗已不见了。心想:皇上年岁已高,近年来对求仙之事无果,经常发脾气,身在长安无法亲自到东海求仙,经常往这这太液池边走一走,一来遂了求仙之意,二来此境确实有助于安神。在这般境界里,自己再禀报抓住朱安世的好消息,皇上一高兴,敬声出狱之事便可定了,自己也可趁机向皇上提一下告老归乡之意!想到这里,公孙贺不觉嘴角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忽听得台上有声音,原来是江充已辞圣出来。见到丞相公孙贺正在此处等候,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行礼,只是鼻中“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公孙贺心中不爽,想来朝中无人敢这般无礼,也懒得向他理论,内侍已出来传他见皇帝。 这鼓簧台是重檐建筑,上面有复道连接,皇帝登台赏景听乐,宛如仙境一般。公孙贺从台下拾级而上,来到台上。见皇帝已经屏退乐者,身着深红色御袍,独自一人背对着他端坐在席子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公孙贺望了一眼皇帝旁边伺候的侍者,见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丞相来了。”不及公孙贺下跪,皇帝已经开口说话,这便是大汉的天子刘彻。 公孙贺急忙行礼道:“臣公孙贺见过陛下!”“丞相此来,可是朱安世抓到了吗?”刘彻仍然背对公孙贺。“贼盗朱安世已被臣于昨日捉拿,现在关押在京城大牢中。特来禀明陛下,小儿敬声——” 公孙贺不及说完,刘彻起身面向公孙贺呵斥道:“你们父子干的好事!”公孙贺诧异万分,见皇帝如此动怒,刚才的开心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吓得跪在地上,“陛……下……”说不出口。 刘彻拿起案上的书帛,扔在地上,公孙贺拿起一看,竟是朱安世在狱中写给皇帝的奏疏,看到所写内容更是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般说到,“陛下,臣冤枉呐!” 刘彻道:“朕近来身体尤为不适,有人告诉朕,必定是有人行巫蛊之事,朕暗访许久,没想到是你等行悖逆。你冤枉,难不成朕要给你赔不是?!”公孙贺万万没有料到会出此变故,但是此时也无从辩驳,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刘彻怒火中烧,呵斥左右将公孙贺下廷尉拷问。可怜老丞相年老体衰,又加之受到惊吓,下狱之后,未及用刑便已病倒。 卫君孺听说夫君被下狱之事,拍大腿道:“我就说今天不能去,不能去!可老爷就是不听!”便要进宫去找皇后娘娘说情,虽然皇后已经失宠,但事到如今,只能依靠自己的亲meimei了。 刚刚出了丞相府大门,只见一队兵马正在赶来。卫君孺看为首的正是江充,心中一沉。江充向前问道:“夫人何往啊?”“老身奉皇后之命,正要进宫请安。你是何人,竟敢带兵围堵丞相府。”江充道:“在下是奉了皇上之命,特来彻查公孙贺公孙敬声巫蛊之事,即日起丞相府严加看管,无令不得出入!待查明事实,皇上自有发落!” “我乃当今丞相夫人,皇后娘娘的jiejie,你敢拦我?”“卫夫人,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有人状告皇上你家公子与阳石公主私通。你们公孙敬声给皇家做出这样的丑事,皇上十分震怒,已经责令皇后娘娘反省了,恐怕你到了未央宫也进不了椒房殿!”江充话音刚落,卫君孺瘫倒在地。 刘彻自从重怒之下将公孙贺下狱,朝中百官无首,事情日渐多了起来。建章宫虽好,但是处于长安城外,诸多不便,便起驾回了未央宫。 只几日时间,江充便来向刘彻禀报,“臣在驰道中果真挖出许多桐木小人,上面写着陛下的生辰,并刺有银针。臣当即去拷问公孙贺,他还死不招认。臣便往丞相府中搜查,果真发现许多巫蛊。据丞相府的下人所言,这些巫蛊都是丞相授意,由丞相夫人卫君孺亲自埋下的。这妇人怨皇上将公孙敬声下狱,故而诅咒皇上。”“这个公孙贺着实可恶,该杀!”刘彻咬牙道。 “另有一事尚需回禀陛下,阳石公主与公孙敬声私通一事,此陛下家事,还当由陛下圣裁。”“说!”刘彻闭上了眼睛,耳朵听得真切。“臣查明,阳石公主确曾与公孙敬声许下终身,公孙敬声也曾私自进宫私会公主。公孙敬声被捕之后,公主亦曾有怨言并诅咒皇上。”
“有这等事?”刘彻大怒道。江充道:“臣在公主宫中,确实也挖到了巫蛊,与在丞相府中发现的如出一辙。那卫君孺已经抓进狱中,只是阳石公主不同别人,臣只命严加看管,待皇上示下再行行动。”刘彻瞪大了眼睛说道:“还问什么?诅咒朕便是谋逆大罪!皇后太不像话了,生的儿子不像朕也就罢了,生的女儿居然敢诅咒朕早死!” 江充听后接话道:“陛下,臣从丞相府中仆人口中所知,方士曾向卫君孺说起,要诅咒皇上,需得散布京城,除了在丞相府中埋下巫蛊,还要在驰道、宫中、京城府库中埋藏。不知已经在这城中埋下了多少。初步查明,在诸邑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家里也有巫蛊。”刘彻道:“好你个公孙贺,这是担心朕不能早死,那好啊,朕就先灭了公孙家。传朕的旨意,令公孙父子狱中自裁,全家灭族!阳石、诸邑虽为朕女,罪不容诛,责令自裁!卫伉西市枭首!” 江充得令,又说道:“陛下,此时捉拿公孙贺父子,朱安世里有大功。臣已查明,朱安世近年来虽远走他乡,去年一直在赵地邯郸,有人曾经见过他,只是今年春才到长安。因此去年中华龙门带刀犯驾之人,绝非朱安世可为。必定是公孙贺求功心切,网罗罪名,擅自捉拿,将其定为有罪之人向陛下请功。”“既如此,那就放了他吧。但是这类游侠朕不喜欢,此人不可居于长安。”刘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朕困乏了,你退下吧!”江充“喏”了一声便退下了。 大狱之中,送饭的老者尤第仁又来了。他对朱安世说:“朱大侠,好消息啊!江充大人把你的信送上去之后,皇上便把丞相全家下了狱。这老丞相一进廷尉狱便病倒了,等到江充大人传旨令其自裁,他居然一口气没提上来死了!”朱安世道:“公孙老儿痴人说梦,想靠我换他儿子,简直是找死。”又问道:“既如此,我出这大牢有望了!” “是,是!我听说皇上有意放掉大侠,旨意也都传下来了。只是江充大人说朱大侠结仇太多,在牢中相对安全,待过些时日亲自请大侠入府相叙。这不,你身上的锁链已经撤下了。”老者指着朱安世道。 朱安世心想公孙贺是否真有巫蛊,只有他自己知道。只不过如今长安城中方士、神巫云集,搞几个木头人出来不是什么难事。江充很有可能便利用了自己消灭了公孙贺一族,留下自己八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人所制不如走为上计,便对尤第仁说:“朱某久乐在江湖行走,不喜与达官显贵交往。希望老伯相助,助我离开此地。否则,朱某宁死而已。” 尤第仁听他这么一说,道:“也罢!便依朱大侠之意。然而此时虽有皇帝旨意,但江充大人并未执行。现在外面的重兵已经撤去,如此——”尤第仁向朱安世耳边耳语几句,朱安世点头。等再一日送饭之时,盒中又多了一件兵衣。朱安世换上,与尤第仁一同出了监狱。 朱安世走在长安城里,见到城中又一次热闹起来,前几日还在流传着丞相亲自抓捕他的消息,但是转眼之间人们就看到丞相府中家眷被一个一个拉到西市去斩首。人们纷纷议论,朱安世便背对着人群离去,消失在人海之中。 大汉丞相缺位,不知谁人可担此重任,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