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国,咸阳宫。 雪已停,风也止,雾渐淡,天正蓝。 朝阳初升,万道霞光染红了大地。 昨夜,一场暴风雪骤然降临,狂风卷起漫天飞雪,给巍峨的宫殿披上梦的衣裳,替那高高的大树换上洁白的婚纱,在那碧绿的湖面上盖上厚厚的棉被,把咸阳城的罪恶和血腥洗刷得干干净净。往日威严阴森、杀气重重的咸阳城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粉装玉砌的的人间仙境,一切都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面对如此超凡脱俗的美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高声欢呼,大声赞叹,甚至会吟出优美的诗句。就连守卫咸阳城那些平时冷若冰霜,杀气腾腾的侍卫,此时脸上也都露出了笑意,眼睛里满是温柔,仿佛眼前这美景就是美女、美酒和金钱。 但荆轲却就像是一个瞎子,丝毫看不到眼前的美景。他双手捧着木匣子,脸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全笼罩着冰霜,像是一座冰山,笔直地耸立着,散发出逼人的冷气。 他那尖锐而冷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不远处一座雄伟壮观的大殿,这大殿就是咸阳城的心脏--太和殿。此时,太和殿笼罩在一层飘渺的、轻纱般的晨雾里。一眼望去,就像是飘渺在白云间的一座天宫,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 荆轲知道现在是早朝时间,咸阳城的主人,秦国的君王--秦王嬴政正在太和殿和大臣们商讨国家大事。此时,他们又在制定吞并六国的策略吧,一场腥风血雨恐怕又要来临了,今天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将丧身秦王的铁骑之下! 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浮现出PY城沦陷时的惨状,仿佛看到那滚滚的浓烟和埋在断壁残垣下的尸体,听到了那惨绝人寰的惨叫声,闻到了那浓郁的血腥味。荆轲顿时热血沸腾,双眼几乎喷出花苗,他双手微微颤抖着,恨不得马上打开手中的木匣子,拔出藏在地图中的短剑,冲进太和殿,把短剑刺入秦王的胸口…… 荆轲赶紧咬了咬牙,深深呼了几口气,平息心中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会,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微一侧头问道:“舞阳,现在是什么时辰?” “现在……现在是……”荆轲身后那位浓眉宽脸的少年赶紧眯起眼睛,望着天空。 天好蓝,就像一泓碧清的湖水。几丝乳白色的浮云像水面上的涟漪,初升的太阳就像红灯笼一样懒洋洋挂在天上。他目测一下太阳的高度,战战兢兢地回答:“现在……现在大概是辰时。” 荆轲闻言,心中的热血又一次沸腾起来。他紧紧抓住手中的木匣子,喃喃道:“十年了,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荆轲话未说完,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只见几个人影在乳白色的晨雾中踏雪而来,转眼间已到跟前。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佩带长剑的侍卫。这两名侍卫步伐沉稳,身手矫健,目光如鸷鹰般锐利,一见到荆轲,阴鸷的眼睛立刻闪射出犀利的光芒。 荆轲立刻感到一股犀利的剑气扑面而来,不禁心中一惊,暗道:“好快的剑。咸阳宫果然卧虎藏龙,高手如云。” 但这两名侍卫却一言不发,反而迅速退到左右两旁,转过身,目光顿时变得柔和起来,恭恭敬敬地等候着,就象两条恶犬在等候主人的到来。 很快,一个衣冠不整,不修边幅的中年人在侍卫们的注视下缓缓走来。荆轲仔细一看,不禁愣住了。只见此人穿着一件已洗得发白的黑色棉袍,棉袍上星星点点的补丁清晰可见。此人虽然戴着文士方巾,但头发却乱草般露在外面,看起来像是一个落魄的穷酸书生。秦人素来注重仪表,崇尚“君子正其衣冠”。咸阳宫中,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是衣着华丽、衣冠楚楚。如此蓬头垢面、衣冠不整之人竟然能够在秦宫中出现,荆轲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来人看了荆轲一眼,已知道荆轲心中疑惑,但只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在意。只见他上前一步,朗声问道:“两位可是燕国使臣荆先生和秦先生?” 荆轲赶紧拱手作揖:“在下正是燕国使臣荆轲,见过大人。” 荆轲身旁那位少年努力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然后上前一步,低着头道:“在下燕国副使臣秦舞阳,见过大人。”。 “不敢不敢,鄙人吴征,奉秦王之命,请来迎接两位。”那人依旧微微一笑。 “白衣谋士吴征!”荆轲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来者竟然是秦王第一谋士吴征!出使秦国之前,燕国太子丹向他详细介绍秦王麾下各个大臣的情况。当说到吴征时,太子丹一改温文雅尔的形象,咬牙切齿直骂:“数典忘祖,为虎作伥的小人!”。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眼里尽是愤慨、惋惜和无奈,过了很久才缓缓说:“可惜啊,可惜。吴征本乃齐国忠良之后,满腹经纶,擅长纵横之术,精通音律,一曲《流水》更是冠绝天下,可此人竟然倒行逆施,认贼做父,以布衣身份辅助秦王,向秦王提出了‘远交近攻、分化离间的策略’,短短几年,就灭韩破赵……” “此人完全抵得上二十万秦军。真是苍天无眼啊,竟然让秦王得到此人!”最终太子丹只能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荆轲很清楚,吴征精通纵横之术,擅长攻心,一双慧眼能够看透所有人的心思。今日要见秦王,必须要过他这一关 荆轲沉思了一下,大踏步走到吴征跟前,深深鞠了一躬,激动地说:“先生誉满天下。鄙人久闻先生大名,仰慕已久,只恨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不枉平生啊。” “荆先生,恐怕你要失望了,鄙人没有什么值得你仰慕的。”吴征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只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苦楚,“天下人都骂我是数祖忘典的无耻之徒,助纣为虐的卑鄙小人,我不是誉满天下,而是谤满天下。” 荆轲没想到吴征竟然如此率性天真,不禁一愣,赶紧回答:“我仰慕的是先生您的音律。先生一曲《流水》,冠绝天下。当今世上,但凡有耳朵的,绝无一人不想聆听先生弹奏《流水》,鄙人也无法例外。” 荆轲缓了一缓,又道:“我也不相信先生您是世人眼中的无耻小人”。 “哦,你我刚刚相识,荆先生这么了解我?”吴征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着荆轲。 荆轲只觉他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躯体,看清他的五脏六腑。 但荆轲却坦然地迎着吴征的目光,淡淡一笑,平静地说:“我不了解先生,但我了解先生的《流水》。若先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绝对写不出如此荡气回肠、至真至纯的天澜之音。” “看来先生也是精通音律的风流雅士,失敬失敬。”吴征一听,顿时脸上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荆轲一听,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道:“不敢不敢,鄙人虽酷爱音律,又有挚友多年悉心教导,奈何生性愚昧,只是略懂音律,所学远不及我朋友一成。” “哦,那荆先生的挚友必定是音律名家了,敢问挚友高姓大名?” “高渐离。” “高渐离,贵国的音律大师高渐离?”吴征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正是。” “幸会啊,幸会。原来阁下是高渐离的知己。”吴征眼里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激动地说,“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久闻贵国琴师高渐离,筑艺之高,天下无双。奈何一直无缘相见,幸好今日见到高先生的挚友,也总算了却本身一桩憾事。”
荆轲赶紧回应:“渐离兄对先生也是敬仰万分。对《流水》更是赞叹不已。他认为先生的《流水》如行云流水、委婉流畅,堪比之音。” “惭愧,惭愧,高先生谬赞,受之有愧。”吴征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荆轲,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如春风过境,如满池春水。 “此乃渐离兄肺腑之言,鄙人认为渐离兄所言甚是。” “好,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日遇到荆先生,真是不枉平生啊!”,吴征眼里再度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他走向前,紧紧握住荆轲的手,激动地说,“先生若肯赏光临寒舍,鄙人定当弹奏一曲《流水》请先生品鉴,以表谢意。” “鄙人求之不得,只是......”荆轲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见此情景,吴征笑了笑说:“先生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荆轲指了指手中盒礼品说:“荆轲奉鄙国燕王之命,带着礼品,朝谒秦国大王,愿将燕国托庇于大王德威之下,安居乐业。无奈大王公务繁忙,我们苦等多日,依旧无法觐见大王。荆轲恐有辱使命,故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这有何难。”吴征听了,一脸轻松地说,“贵国是否诚心跟鄙国结为兄弟之邦?” “鄙国已精心准备两件礼物,可表诚心。”荆轲又指了指两大盒礼品说,“这个是贵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另外一个是鄙国督亢的地图。” “好,好。请先生稍等片刻,我马上告知我王。”吴征说完,掉头就走。 看到吴征急匆匆离去,秦舞阳不禁松了口气说:“幸亏荆先生投其所好,才不他看出破绽。” 随后,秦舞阳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勉强一笑道:“可惜啊,吴先生只知沉迷于音律之中。纵有一双慧眼,能够看透所有人的心思,但却无法看透自己。” 荆轲没有说话,望着吴征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心中顿时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他暗中叹息:“吴先生,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今生足矣。可惜我是将死之人。今日之约,只能来世再续了。” 此时,晨雾已经散尽。太和殿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巨人,正惬意地舒展着四肢,把他那气势雄伟、金碧辉煌的形象完美地呈现在人们眼前。渐渐地,荆轲的目光又开始变得炽热,仿佛又开始燃烧起来。 这里无疑是天下最美丽、最高贵、最圣洁的地方,但这里也是天下最丑陋、最血腥、最邪恶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是用天下百姓的血汗和白骨堆出来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下面都埋葬着一个无辜的冤魂。 现在,他终于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来到这里,他竟然用了十二年时间。 荆轲双眼模糊了,脑海之中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了上来,霎时间全部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