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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亦是在阮荨荨发了十几条短信及一张照片下决定出门的。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快看,有流星雨呢……” “你有微信么?” “要不要加我微信?” …… 开头几条都是一些胡扯的内容,之后几条就直奔主题。 “约不约?” “真的不约?” “真的不来?” …… 周时亦只回了一条:“早点睡。” 他丢下手机,眼睛盯着电视看体育频道转播的球赛,徐盛躺在沙发上,扫了眼屏幕,“这场比赛你不是看过了?怎么又看一遍?” 周时亦目不转睛,“不能看?” “能,当然能。”徐盛无所谓地点点头,继续刷微博,“我倒没关系,就怕大包等会跟你抢电视。” “抢什么?” 周时亦边说着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徐盛头也没抬,“他最近在追《婆媳两三事》,更新到两百五十八集了。” “噗……” 周时亦咳了声,“两百多集?” 徐盛点点头,补充了句:“据说全集五百集。” “……” 周时亦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比赛上,其实也没在看比赛,脑子不知道转到哪儿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震了震,提示有短信进来,好像还是条彩信。 他点开,先是皱了皱眉头。 屏幕上的照片,女孩倚在阳台的栏杆上,黑色的长发飘在空中,与夜色融为一体,年轻的面容,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冲着镜头挤眉弄眼做鬼脸。 而后,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徐盛作势要凑过来看,被周时亦不动声色躲开,快速把手机放进兜里,他砸砸嘴,“看什么呢?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啊!” 周时亦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什么,就是看到一只猫很可爱。” 直到他拉开门走出去,徐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猫? 这个一向不喜欢任何动物,特别是长毛的,他走路上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刚刚居然说猫很可爱?神了! …… 周时亦站在单人间的门口。 阮荨荨手里拎着啤酒来开门,毫不意外地表情,说:“你来了啊……” 他低头,看向她手里的酒,“哪来的?” 阮荨荨举到他面前,笑了笑,“刚刚下楼买的。” 周时亦双手插兜站在门口,一动未动。阮荨荨伸手勾住他的手臂,拉进门。 他被她拖进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她带着他来到阳台。 阳台上,摆着一张小桌,两张藤椅,一盏晕黄的小橘灯,墙角还有一箱百威。 气氛很好, 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阮荨荨走到墙角,抽了瓶百威递给他,说:“楼下的超市只能买到这个。” 周时亦没接,扯着嘴角,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买这么多,你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阮荨荨笑笑,抿了抿嘴:“你来,我们两个人喝,你不来,我一个人喝完。” 意思是他不来,她就买醉? 周时亦结果往后靠了靠,整个人懒散地靠在藤椅上,“听上去你很能喝?” 她大言不惭:“没醉过。” 周时亦笑着点头,明显是不信的,“不是说要跳舞么?” 阮荨荨喝了口酒,“你来晚了,没兴致了。” 他盯着她看,“那你叫我过来干嘛?” 深夜冷风大起。 如果北方的寒风似利刃,而南方的寒风就是锈刀,刮在身上,一钝一钝的疼。 “我不想一个人。”阮荨荨想了想,只有这个答案最合适。 月光皎洁洒下,清风拂动。 周时亦的情绪被她一句话点燃,他掏出烟和打火机,顿了会儿,破天荒的,问了她的意见,“能抽么?” 阮荨荨一愣,“想抽就抽,怎么还矫情上了?” 周时亦笑笑,点了一支,把烟盒丢在小桌上,然后整个人靠在藤椅上,呼着气。阮荨荨伸手想拿一支,手刚碰上烟盒,被他一把按住,瞥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干嘛?” 干燥温热的手掌盖在她的手上。 她愣了一瞬,看着烟盒上的四个数字1916,打着商量的口气:“就一根。” 周时亦直接拒绝,“不行。” “为什么?”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理由倒是够充分,只不过,“那你自己还抽?” “嗯,准备戒了。” 有了合适的理由,自然会戒烟。 他的手掌还盖着她的,温热的气息隔断了外面寒冷的空气。她看向周时亦,发现他靠在椅子上抽着烟,似乎在思虑什么。 她叫了他名字,他头也没抬,只懒洋洋应了声。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他靠在椅子上一动未动,仿佛没听见,好半晌,才跑出两个字:“死了。” 气氛一片死寂。 “你想他们吗?” “不想。” “为什么不想?” 他上下唇微微碰了下,什么也没说。 阮荨荨忽然叹了口气,抽了抽手,却被他按地死死的,说:“可是我很想。” 周时亦忽然看向她,眼神复杂,没说话。 隔几秒,她仰头灌下瓶中最后一点酒,抿了抿唇说: “今天是我妈忌日。” 所以不想一个人是吗? 手被人轻轻扯了扯。 阮荨荨狐疑看向他。 周时亦说,“坐过来。” 他靠在藤椅上,牵着她的手,让她过去。 阮荨荨站起身,走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被他用力一扯,直接带进怀里,然后把她按在自己大腿上。 阳台落地窗干净透亮,深夜,漆黑的玻璃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周时亦坐在藤椅上,长腿微微打开,她坐上他的大腿,他把她圈在怀里,蹭了蹭她的颈窝,“想她了?” 阮荨荨摇摇头,“我想我爸,我想跟他道歉。” 也许是酒喝下去的缘故。 阮荨荨说了很多关于阮明山的事,断断续续,停停歇歇,周时亦听了个大概。 “我妈走了几年,我恨了他几年。可我累了,我不想恨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再娶,他心里愧疚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其实我都知道,我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我跟我妈说好了这辈子都不原谅他,可是我妈走了,我原谅他了,我背叛了我妈。这样我妈会伤心,可是,我不想看他这么辛苦下去了,我妈已经走了,可他至少还活着,我得珍惜活着的人,是不是?” 周时亦没有回答是不是。 他把烟掐了,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下压,直接吻了上去,在她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渐渐往上,鼻子,脸颊,额头……最后停在额头,停了许久许久。 阮荨荨坐在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周时亦直接抱着她站起来,压在栏杆上,低头冷不丁吻住她。 她被迫仰着脸承受着他的吻,八楼阳台的高度是令人颤抖的,底下霓虹闪烁一片,阮荨荨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害怕之余更多的竟然是刺激, 心跳骤然加快。 三人间。 大包从电视里回过神,看了眼手机,冲徐盛使眼色:“一个小时了,你猜几垒?” “无聊。”徐盛说,“我猜三垒。” 大包喃喃自语:“一个小时是不是短了点?” …… 周时亦终于放开她。 安静的深夜。 冷风刮着他们的肌肤,可他们丝毫不觉得冷, 身体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阳台上只剩下喘息声。 周时亦打横抱起她,走进卧室,放到床上,看了她半天,迟迟没有动作。 还亲不亲了? 他眼底渐渐清明起来,“早点睡,明天得早起。” 这……这就没了? 阮荨荨看着他,扯着他的手。 周时亦笑了笑:“干嘛?” 她瞪着眼睛,这才尝到一点甜头呢。 他拍拍她的头,像哄小孩儿一样:“乖。” 有些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说看到希望了吗? 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有趣的事得慢慢做。 这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很想吃一颗糖,可总也吃不到。 时间长了, 于是也就不想吃了。 可有一天, 又被告知,你可以吃这颗糖。 你会怎么办? 迫不及待地拆了一口吃掉? 还是小心翼翼却舍不得吃? …… 郿坞镇是一座水乡古镇,素有“鱼米之乡”之称,目前为止,已有六千年的历史。它以长河为界,分为青峰、石坞二镇。长河以西为青峰镇,长河以东为石坞镇。 前几年,文化旅游业大热的时候,郿坞被重点开发,成为了国内十大著名景点之一。但很多人为刻意的雕琢,却失了历史文化遗留产物的本真。 车子已经驶入郿坞。 一排排黑瓦白砖的古式小楼,几乎没有现代的建筑,四面环山,青山枯松,一条运河贯穿整个小镇。 几人都不认路,徐盛没有小白家的地址,只能跟着导航瞎转悠,车子驶过一座桥,开到了青峰镇。 大包说:“下去转转吧,找人打听打听。” 这个镇子来往的游客多,但是本地居民少,家长里短的事情,本地人大多知道。 车子才刚停稳,就有人凑上来,问:“几位来旅游的?” 车边站着一名高个女孩,长得漂亮,眉清目秀,声音清亮:“要不要住店?” 大包从后座探出头,问:“不是,我们来找人的。” 女孩的笑容有些虚浮,“哦,找谁?” “白锦辉,你知道他家么?” 那女孩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好半晌才说:“我带你们过去。” 大包:“好,你上车。” 开车的是周时亦,阮荨荨坐副驾驶,女孩钻进车,坐在徐盛旁边,大包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光玩手机,跟人说说话。” 徐盛瞥她一眼,不是自己的菜,没理。 大包跟女孩说话就容易脸红,周时亦连阮荨荨都说不上几句,更别说陌生姑娘了,徐盛又不愿意说,阮荨荨也不是会聊天的主,多了个人,整个车厢蔓延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女孩也不多话,静静坐在一边,到了转弯的时候就提个醒。 车子停在河边的一栋小楼,她扬手一指,“就是这栋楼。” 大包:“谢谢,” 他们下车,那姑娘问了句:“你们也都是记者吗?” 几人互视一眼,“不是,我们是他朋友。” 女孩愣了愣,说:“这个时间只有他奶奶在家,白锦辉应该出去了。你们哪里过来的?” “北洵。”大包说,“你知道小白什么时候回来么?”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了。” 大包点点头,又一次道谢。 小楼有五层高,设计很复古,窗户全是木头雕花。阮荨荨是第一次来,瞧得出了神。 周时亦走到她身边,“想什么?” “这里房子设计的很复古。” “这里是古镇。”周时亦提醒她。 “那你说,这里的人,思想会不会也很守旧?看到那条河了吗?”她用眼神指指运河,“你说,未婚先孕,在这里是不是还要浸猪笼?” 周时亦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住了。 他敲敲她的头,“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说着,白锦辉就回来了。 大包冲上去对着他的肩膀来了一圈,“妈的,不声不响跑回来,想急死我们是不是?” 几人纷纷回头。 徐盛从手机里抬头,“你面子够大啊,小爷我都出动了。” 小白愣在原地,环顾了一圈,熟悉的面孔,眼眶忍不住一热,余光瞥到边上干立着的女孩,脸色微变,声音冷硬,“你过来干什么?” 那女孩转身就走。 小白追上前,扯住她,“我问你,你来干什么?” 那女孩甩开他的手,“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小白冷笑,“看完了就赶紧滚。” 女孩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干嘛?人姑娘好心送我们来你家的。”大包勾住他的脖子,“对女孩怎么能这样?这点儿你得跟十一学学,看看人家怎么对女孩的。” 白锦辉冷哼一声,“你确定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万年光棍?” 大宝掰着他脑袋,往阮荨荨那边一指,“先来认认脸,看见没?贼漂亮那女孩。” “看见了。” “十一正在追的。” “万年光棍追女人?” “啧啧啧,别小看他,这丫的藏得深呢,追起女孩子来是一套套的。” …… 阮荨荨此刻正迎风立着,江面荡起微波。 很奇怪。 从未来过的城市, 周围都是陌生的建筑和树木。 却莫名其妙有着一股熟悉感, 一踏上这里的土地, 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好像她本来就生在这里,长得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