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冲鸭
慕容郃坐在田埂上抽着烟斗，口中不断的喷吐着白色的雾气，把周围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但朱元璋显然没有被这种奇怪的现象吸引，因为他正在认认真真的研究眼前的这株土豆苗。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被烟草的气味熏的受不了了，也许是看不出什么苗头来，朱元璋站了起来，向慕容郃规规矩矩的问道：“老人家，这土豆苗您了解多少？” “也不算太了解，去年种过一次，今年也算是熟门熟路。”慕容郃在鞋底子上磕着烟斗里的烟灰，然后继续压上一点烟草：“以前要是有人跟我说一亩地能种出上千斤粮食来，我非拿鞋底子抽他不行。现在……要是有人还敢这么说，我一口唾沫吐他脸上，臭显摆！” 朱元璋又问道：“这一亩地能产出数千斤粮食来，老人家可是亲眼见过？” 慕容郃头都没抬，吧嗒吧嗒抽着烟：“这话也得是个当官的来问。” 汪广洋一听，便说道：“这位老兄，不要这般看不起人，殿……我家老爷也是有官身的。” 慕容郃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朱元璋：“一看就是个粗胚，哪懂得这些。倒是有些杀伐之气，是战场上下来的武将吧。” 朱元璋又是惊奇不已，这位老人家竟然能看出这些门道来，显然也是不简单呀，不过再一想到，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多少也是见过世面，于是也就释然了。 “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啊。”朱元璋赶紧开始套近乎，坐到了慕容郃一旁：“这土豆的事儿，麻烦您老人家跟我再细说细说……咳咳咳” 朱元璋也是不清楚情况，直接坐在了下风口。慕容郃吐出来的烟雾，全都飘到了他的脸上。 慕容郃拿开烟斗：“跟你们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我孙子回来以后你们多去找找他，他能给你们详细说道说道。” “老人家莫要谦虚，把您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朱元璋又咳嗽了几声：“这土豆如何种植，挑不挑地？” “不挑，好重的很。”慕容郃看朱元璋实在是咳嗽的不行，便说道：“我说你这后生，没看到老夫在抽烟吗？你换个方向坐不就行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顺便揉了揉自己被烟草气刺的有些发疼的眼睛：“实在唐突了。” “哼，没见过好东西。” 朱元璋赶紧换了个方向坐下，心里边却是异常的激动，如果土豆不跳地，那么便意味着在任何田地都可以种植，况且产量如此之大，当真是老天爷赐下的神物呀。 慕容郃继续抽着烟：“这东西呀，也不能完全算是粮食，他还能做成菜，老夫那孙子就会做很多。比方说，它可以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也可以烤着吃……哎，反正吃法很多。” 徐达又问道：“那这栖霞山一带一共种了多少土豆？” “这可不好说，少说也有好几千倾吧。”慕容郃说道：“灾荒年月，能吃上一口饱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老百姓还能奢求什么呢，这庄子上的老百姓早就眼巴巴的想尝一尝这土豆是个什么味儿，其实也跟芋头差不多。” 朱元璋心下大定，好几千顷的土豆种出来之后，又可以换成多少种子，这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老人家，这土豆……能填饱肚子，有营养没？” “有啊！”慕容郃说道：“你看老夫都已经六十有四，还能扛得动锄头下地，除了这土豆养人之外，还有便是这手中之物了。” 朱元璋这才注意到慕容郃手中的烟斗木料十分名贵，镶金嵌玉，一看就不是凡品，料想眼前这老人，定也是出生大富之家。 “老人家家底丰厚，还亲自下地，真是让晚辈厚颜。” “能动干嘛要躺着？”慕容郃又抽了一口烟：“老夫可不这么点年纪就躺在床上等死。” 慕容郃这话令朱元璋十分动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尚能有此觉悟，人心可用啊。 宋濂也是惊讶，这个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的老头竟然比自己大了十多岁？ 朱元璋的问题问完了，这才把注意力放到慕容郃手中的烟斗上：“老人家，晚辈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也见过不少稀奇物件，像老人家手中这东西还是闻所未闻，可是用来消遣的？” “这个啊？”慕容郃一脸笑意：“这东西是我那不争气的大孙子弄来的，说他是消遣的也是，不过这东西抽多了提神醒脑，还可以排忧解难，老夫现在是一天都离不开。” 朱元璋来了兴趣：“此物何名？” “我那孙子说，这东西叫华子！” “华子？”朱元璋没听过，扭头看了看宋濂、李善长和汪广洋，那三人也是在摇头。 慕容郃嘿嘿一笑：“这东西也是个稀罕玩意儿，要不要试试？” 朱元璋赶紧摇头。 慕容郃但是自来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竹子做成的烟斗：“不要客气，来了栖霞山，就像是作客一样，来，试一试。” 朱元璋也不好推辞，便接了过去。徐达正想先试一试，慕容郃已经替朱元璋点上了火。 朱元璋觉得，这么一个老人家应该不会害自己，于是便轻轻的吸了一口，瞬间感觉喉咙里面进了一团火，立刻咳嗽起来。 汤和大叫：“好胆！竟敢……” 好在朱元璋赶紧招手：“没事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老人家，晚辈当真是无福消受啊。” 慕容郃哈哈大笑：“后山现在先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以后若是习惯了抽他，你一天不抽都浑身难受。” 朱元璋连忙谢了礼。 慕容郃又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朱元璋：“来，那些，这些烟丝还是老头子我自己的存货，我那混蛋孙子一回来，就把我的颜色全给收走了……” 长者赐莫敢辞，朱元璋接过烟丝，还是规规矩矩的谢了慕容郃。 “多谢老人家厚赐。” 慕容郃也笑了起来，精神头似乎好了不少：“行了，赶紧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耽误了老夫除草。” 朱元璋赶紧带着几个手下溜了。 “殿下，乡野之人，不必太过计较。”宋濂说道：“那老丈的话还是不足为信，普天之下哪有亩产数千斤的粮食？” 徐达说道：“宋夫子，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位老人家虽然出生像你，但我看他身体强健，不像是寻常百姓。” 朱元璋也点了点头：“刚刚我坐在他跟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像是江湖之人，看来，已经归隐了田园。” 李善长也点头：“殿下，无论那老人家是否出身乡野或是出身江湖，慕容正说的土豆，看来也不是空xue来风之物。殿下有个打算？” “你们说说看。” “属下认为应当把慕容正找来详细问个明白，既然是产量如此之高的粮食，必将收归殿帅府和大都督府安置，以防差错。” 徐达摇了摇头：“这东西既然现在在老百姓的手中，那么便是老百姓的东西，岂能夺民之财？” “慕容正是老百姓吗？” “他现在没有任何官职在身。” 汪广洋说道：“即便他是老百姓，有此神器，也当归于殿下。” “不可，不可。” 朱元璋没有理会手下人的争吵，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往前走了几步，满眼都是庄稼的鲜绿，远处传来若隐若无的鸟叫声和狗叫声，微风轻轻浮动着水田中的秧苗，五里水村庄就在远处，但可以看到村庄上空传来的袅袅炊烟。 “你们看！”朱元璋伸手指向远处，打断了几人的争吵：“以前本王就觉得，什么样的人世间才算是安宁祥和？那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宅绕田，鸡犬相闻。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呀。” 李善长听到朱元璋转移了话题，便说道：“应天一带，能有如此清静，殿下厥功甚伟。普天之下也只有殿下才有胸怀百姓，能当得天下之主。” 宋濂大惊：你们前一段时间才劝说殿下继承明王之位，现在怎么直接劝他当皇帝了？ 汪广洋也说道：“下官也觉得，殿下此时应当另立名号，明王以死，殿下承之不详，况且殿下治下，百姓人心效顺，将士兵强马壮，已强过陈友谅不少。陈友谅尚有称帝的气度，殿下为何不可？” 宋濂急忙说道：“李夫子，汪夫子，这怎可同日而语？陈有谅裹挟百姓，民心不顺，以至于身死名灭，殿下万万不可cao之过急，陈友谅和张士诚故地的百姓尚未安定，如果贸然……” “宋夫子！”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本王也不会行此之举的。眼前的粮食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宋濂有些失望，原以为朱元璋也是一代人杰，即便是要当皇帝，也得把局面稳定下来，谁知道刚刚战争结束，别急不可耐的想当皇帝，这和陈友谅、张士诚有什么区别？ “若是殿下这么说，下官也无话可说了。”宋濂说道：“殿下，容下官再说一句，陈友谅、张士诚故地的百姓，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殿下切莫对他们盘剥过盛。” 朱元璋说道：“宋夫子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本王会可以针对他们吗？有了这种新的粮食，本王自然不会对他们苛责，相反本王还会降低他们的税收，让他们觉得，在本王的之下，要比张士诚和陈友谅的治下好得多，老百姓的日子也会好得多。当法度和政令得到统一，老百姓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宋濂向朱元璋行礼：“下官代百姓谢过殿下。” 朱元璋又问朱升：“朱夫子，今天你是一句话也没说，本王现在问你个问题如何？” “殿下请讲。”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朱元璋问道：“如果咱做了天子，怎么做才能当成一个好皇帝？” “殿下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问下官。”朱升说道：“不过，天子上顺天子，下承民心，殿下善待百姓，治下安定祥和，已是民心所向，只是，不知天意如何了？” 朱元璋其实根本不信这一套，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眼，那么爹妈也不会饿死在破屋子里。 “朱夫子的意思是，得让老百姓知道，咱是老天爷选中的皇帝？” 朱升默然。 朱元璋想了想，笑了出来：“夫子莫要用那些书上的典故来说事。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个没有这些经历，生前的事有几个人知道，只是身后才会有所编排。若是真要拿出点神迹来，这种粮食，我倒觉得才算是真真切切的好东西。” “殿下心里想的，都是对百姓好的。”朱升笑道：“但是殿下莫要忘了，咱们现在群敌环伺，北方还有一头猛虎呢。” 朱元璋没在说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便开始了计较：是啊，周围的这些人不打倒不行，北方的蒙古人不赶出去也不行，这些事都要一步步来做。慕容正造出来的没良心炮和鬼见愁确实好用，以后得好好用起来，慕容正这个人也是个好苗子，过上段日子咱就把他提拔起来。 “朱夫子。”徐达说道：“殿下手下的兵，那也是有血有rou的人，每一个士兵也都要吃饭，会老会死。咱们跟那么多敌人打仗，一路上走过来步步都是凶险，除了殿下运筹帷幄之外，将士们也在誓死效命，主公若真的是神人，抓一把豆子往地上一撒，不就有千军万马吗？” “大将军不必介怀，老夫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毕竟老百姓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朱元璋自然知道老百姓的信仰，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若是咱真能当皇帝，这个时候，就该来个千军万马！ 忽然，远处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几人顿时扭过头看了过去，瞬间大惊！ 只见地上黑压压的一片，正排山倒海的向这边靠过来，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潮席卷而过。 一边过来，一边发出嘎嘎声。 鸭子？ 嗯，鸭子！ 成千上万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