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沧海桑田

    “公子多看看照身帖，上面每一个字都有可能勾起回忆呢！”

    藏兰兰循循善诱，一心想要帮助眼前这位孙公子，那样子看起来颇是善解人意。不过话说回来，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如一缕风的魂灵只因能够聆听人心，故而洞悉此女言行非为其故。

    大圣接过照身帖，摸索上面的刻字，不时看一看藏兰兰的脸庞。二人靠得甚近，几乎可以听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他微笑起来，柔声道：

    “他们叫你藏兰兰？！”

    藏兰兰点点头。大圣眼睛一转，坏笑着说道：

    “兰兰姑娘，为什么忽然间他们都走了，就你留下来？好像你必须得听我的话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藏兰兰脸上绯红，身子酥了三分，乃鼓足气息说道：

    “见到公子的照身帖之后，院领便命人打扫天字号病房，让公子住进来，并吩咐我好生侍候公子。我听院领的话。院领吩咐我好生侍候公子的意思，不过是让我负责公子在这里的饮食起居，让公子配合医士诊治，以便早日痊愈，”顿了一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你必须得听我的话，不是我得听你的话。”

    年轻女子身体特有的自然芬香一再袭来，大圣深深吸允一口，露出来甜甜的笑。此刻他的异常俊朗的相貌，远非以往的铮傲可比，故意装出来的甜笑不止邪魅还有磁力，霎那间迷住了藏兰兰。

    藏兰兰心猿意马，想要更加靠近大圣，却又往外挪了半步。她轻抚发髻，按捺住心里的躁动。

    大圣揣想——是燃灯道人的辈袋令自己穿越了。此疆域虽然仍是大沱国，却已距离自己当初投入辈袋有了三百年之久。三百年了，现时怕是有太多的事让自己一塌糊涂的。兰兰姑娘既然被官家吩咐来照看自己，那得好好使唤使唤，让她给自己说道说道。

    法力尽失令人惶恐不安，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拯救金蝉子师父的初心，这样的三百年后可还行得通？八戒、沙师弟，界牌屏上一起卷进辈袋的友伴，可有重逢的时候？

    大圣所思所想尽被不如一缕风的魂灵获悉。魂灵幽幽慨叹。同时进入辈袋，大圣须臾之间便来到此时此刻；而自己，却在天音的摆布之下，实实在在地领略了无数的人世悲欢，情绪情感上多番饱受煎熬，才在这一刻再度遭遇彼此。

    “我要出去转转，藏姑娘，你跟不跟我出去？”大圣问道。

    藏兰兰蹭地站直了，脱口而出：

    “不跟！你也不能出去！叶医士说了，你要好好地躺在床上静养！”

    大圣慢条斯理：

    “要是我出去了，而你却没有跟着我，我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也算你受命侍候我了么？”

    颜值即正义。陷于颜值，藏兰兰并不十分坚持。在大圣说了会设法把喝下去的药吐出来，并且绝不会再喝之后，藏兰兰噗呲一笑，和大圣一前一后，藏藏躲躲出了医坊。

    天日大白，遥远处略有阴霾。

    医坊的位置颇为僻静，大门外停着几辆车驾，拉车的马悠闲地晃悠尾巴。

    藏兰兰心里打着小算盘，问道：

    “孙公子，看你好端端的，连怎么要挟人都知道，一点不像是失忆！你到底有事还是没事？”

    大圣轻描淡写：

    “我应该没事，只是觉得在屋子里有些闷！你陪我走走，我会用心去回忆以前的事情。”

    好像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似的！

    都把自己当成那个孙大圣了，凡人有个官家公子的身份也不赖，冒认一下也无妨。不过虽然推说失忆，也不能什么疑惑问什么，暂且问些大沱人有可能知道的事情。

    “这里是溪谷县？！”

    “嗯！”

    “你知道扬美城么？”

    “扬美城？！当然知道……”

    “距离这里可远？”

    藏兰兰抿了抿嘴：

    “除了扬美城，公子还想问什么？”

    “我还想问……望凉山，界牌屏。怕你不知道，所以没说。”

    藏兰兰狡黠一笑：

    “既然如此，我就不当公子是失忆了，就当公子是出来游山玩水，到了他乡人地两生，什么都不懂。这样，我们坐一驾车，走上一段我再告诉公子。”

    身上空空，大圣想起当初初入扬美城，吃了大餐没钱付账的旧事。

    “坐车我没钱。”

    “我请你！”

    二人步出医坊，藏兰兰踏上停在门前的一顶车驾，招呼大圣。等大圣进了轿厢，藏兰兰说一声坐好了，双手轻驱马辔，小红马开始拉着车骄行进，速度不快不慢。

    轿厢里散发着和藏兰兰身上类似的芬香，大圣眨眨眼睛，坐得老老实实，轻吸一口，无可奈何地享受起这股香氲。窗纱外景色变幻，绿意越是浓重。看样子，车驾是往行人渐少的高处行驶。

    “这是你家的车么？”

    “是不是很一般？”藏兰兰的声音飘在微风中。

    “还好！”

    “你这口气肯定是说比不上你们大城。淮泷城的车驾一定都比我这漂亮精致。我这车可能在淮泷城都排不上号，再说这路也不行，不够平坦。”说话间车驾震动了两下。

    大圣不置可否。

    “我听说大城里样样都好，样样都豪气精美，就算是普通街巷的道路，也都又平又宽。”

    大圣淡淡地答腔。

    “会好一点。”

    “我常常想要离开溪谷县，到大城去见见世面。孙公子，要是有机会，你可愿意带我去你的淮泷城游玩呀？”

    “……好说好说。”大圣的敷衍显而易见。

    “其实你不必就回答，我就随便说说。”藏兰兰已看穿。

    不如一缕风的魂灵未被摆布离去，如同以往一样跟随着大圣。藏兰兰的心声多次在他心里响起。这位姑娘真心想要离开溪谷县，进入大城觅高枝。

    车子停下的时候，是在一座山的山腰拐角。大圣从车上下来，前望茫茫群山，那里烟雾缭绕；后看曲折小路，曲路通向山下的医坊。

    不过是问扬美城距离这里的远近罢了，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世事剧变，沧海桑田！藏兰兰手指正前方，说出的话令大圣愕然震撼。

    “那几座山后面迷迷茫茫，一望无际，水天一色如同云海，那里是真的一片汪洋。汪洋下面，就有被淹没了的扬美城。公子不会不知道，扬美城是一座被淹没了近三百年的古城吧？”

    淹没了……近三百年……

    大圣脑中突现一片空白，踉踉跄跄险些被山石硌倒。藏兰兰慌忙将他紧紧抓住。

    莽山变汪洋，城池和道路尽成泽国的故事，即便游人曾经听说过，但在亲眼见识的一刻，仍旧不免于惊诧，这大体上应该还算是正常。藏兰兰犹豫地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大圣安抚，继续说道：

    “扬美城本在群山之中，一条道路贯通南北城门，这也是穿越茫茫群山的唯一一条已知路径。传说假如不走这条唯一的路，必定都是歧途，此后困于重山，至死不复现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