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五章 青阳迴光

    南天玄演经曰：

    一线生死无常数，七情喜怒有余涟。春生秋杀扫迷埃，日升月没成纪年。

    时间为天道之流光。前照处乃未来，回溯即是过去。这个事鬼哥很了解，也曾经证实过的。所以提到这个层面来说，鬼哥也勉为其难可算得上是天道。

    不过他这个天道毕竟弱得可以，如荡动光阴这样的事，他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试过，像是经常回溯一下两个替身的过去，偶尔他也可以在短时间内以鸿蒙气隔绝天道气息时影响一下现在，但却从来没能照见未来。

    不是他不曾动过窥视未来的念头，只不过此念一动，便会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巨大阻力，让他感觉惶惶不安。后来他倒是也想通了，那是刻下真正天道给予他的威慑。

    未来是天道前行的方向，所以亦是一切生灵的方向。这种强大的趋势蕴含了天道意志，它允许生灵们在它的意志下观照未来，却不代表它允许另一个天道窥测它的禁地。

    是的，一丝一毫也不允许。

    鬼哥偶尔能感应到，只要是自己敢踏过这条界限半步，当两个天道的光阴真正交错，无情的抹杀会立即降临。但有一点他也十分疑惑，既然他能感应到天道，天道理应同样能察觉他的存在。而他居然一直安然无恙，想来真的有些奇怪。

    然而更加荒唐的是，他这个天道一级的存在不敢窥测未来，世间好些庸碌之人却有这样的能力。他们能从天道轨迹中整理出好大一堆乱七八糟的理论来，盲人摸象般去揣测未来的景象。最让人无语的是，居然有时还真的能蒙对。

    要说这推演一道，鬼哥其实并没有多深的造诣。可他即使不动光阴，见识毕竟摆在那里，也比旁人是有先天优势的。只不过那无穷变数时静时动，且一旦触及便即转即失，根本不能算尽。像今日这般袭杀雷公迅，算个三真五实合八分把握已然了不得，还得说是有自身的好大定数为倚仗。

    而要演算与自己无甚干系的事物，那难度再增十倍百倍千倍都不稀奇，有根有据都未免错漏百出，若无所依凭对鬼哥来说完全就是不可为之举。即使推演者道行够高，要强堪天数，恐怕也会招来莫名其妙的祸劫。

    不过这天地间尽有一些事物，是存在于常理之外的。比如说就曾经有这么一件法宝，可循天道之向，而现未来之影，也就是鬼哥刚刚抢来的这个圈圈。

    青阳圈的来历之大，此时此地只有鬼哥一人清楚。它的真实名目叫做青阳迴光环，本是释祖成帝前所炼制的七宝神杖上那’七宝‘之一。帝释化灭之时，七宝凋零纷落，七宝神杖也就成了七缺涅槃杖。

    于此后无数年中，此杖解体纷落，辗转于天地间诸修之手，它们也再无往日光华神异。这枚青阳迴光环何其幸运，落到了一位梵门禅主之手，由其一世禅心蕴养，才恢复了些许威能。

    可惜无稽禅主也已做古，此环单纯的成了一落魄宗门的阵器，唯坚固耳。鬼哥于此岂无慨叹，可转念间又想到，那两截杖体浑金棍当年竟是在一场小小的拍卖会上以极少灵玉买来的，亦不由得啼笑皆非。

    原本的七宝神杖，杖体共有分属五行的五段浑金棍结就，杖冠是由鲲鸿羽骨炼成。上坠七宝，各有惊天骇世之神异。如这青阳迴光环，当年在帝释手中，便可随心所欲的展现想见万事。

    不过此杖如今连杖体都不完全，执杖者也不过是个元神小修，所展现出来的情景也就不可并论了。鬼哥小试此宝，也只为了确定它是否能如传说那般神异。

    九银仙君凭借了几分碧落目力，于青阳环中看见的这个女子，鬼哥当然也看到了。不过九银仙君所见略有模糊，纵然栩栩如生，也不过是一幅虚幻的画图，而以鬼哥的能力，所见者却又不相同。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个绝丽的女子那浅蓝色的瞳仁里，正由衷的透露出安然的喜悦。她轻抚着已经稍稍隆起的小腹，嘴角的笑意越发慈爱，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一只大手绕过她的腰肢，将她的小手一齐覆上那隆起的小腹时，这女子的笑容一时便有些僵硬。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到后来竟然充满了森然杀意。一个仙君散发的杀意，即使是于虚幻中重现，仍让青阳环上光芒当即敛去。

    “这就是极乐仙君蓝婴的真容？”在旁的九银一脸惊容，显然不敢置信。

    鬼哥只是黯然点了点头，因为此刻他的元神正承受着此次推演的反噬之力，锥心刺魂的疼痛让他不能开口。九银错以为那女子乃是未来照影，可鬼哥却能分辨得出那仍是过去。

    而且刚才可不仅一个极乐仙君蓝婴，她身后还有另一个神秘强者。无论他是谁，既然出现在了鬼哥推演之内，便不是无由之因果。然而鬼哥对他竟一无所知，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心慌。

    然而鬼哥心性果决，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两袖长挥时，众魇鸦鬼卒如长龙般纷纷收回，时轮净土与无稽等三者亦如悬阳倏落。只淡淡道了声告辞，闪身便消失在了九银面前。

    九银仙君面色铁青，于鬼哥离去之后，愈发变得狰狞了。

    绝仙长峡由南向北分裂洲陆，这些年来已变得越发宽阔了。而今时今日，于四万余里的长峡当腰之处，两座绝险奇峰如拔地而起，如同两座万丈高塔般耸立于深峡两侧。

    如此不世奇观，自非地质自行衍变而来，这是由妖族牛天尊与天王殿始祖东华老祖生生以仙力造就的。现下二位仙中王者便各据一峰，于其极巅端坐。

    两峰之间约千里的空旷之处，正有两个身影激战不休。每一次力量碰撞所产生的光华与余波，都说明这是一场元神高手之间的较量。而区区千里之内的元神之争，自然也是殊死一战。

    令人眼花缭乱的灵光略作收敛，一黑一黄两道神光迸显，轰然猛地撞在一处，随即便双双黯淡了下去。神力交拼的余波从虚空中闪电般逸散开去，踞坐于东峰之上的东华老祖眉毛一颤睁开了双眼。

    东华老祖目光及处，见那黄色身影便已退出了七八百丈之远后，便停在半空大口喘息，嘴角已然溢出血来。而其对面的黑衣男子，却是一脸阴鸷的步步近逼。

    东华老祖又看了看自己袖中的左手，只见血rou尽枯，只剩下了皮包骨。而一片黑纹已经蔓上半臂，魔光蠢蠢欲动，以他之能竟然也似有些抑制不住。

    他略一沉吟便唤道：“十三！”

    “弟子在！”现时天王殿主杨慎就在他脚下数丈的石台上盘坐，闻得呼唤连忙起身相应。

    东华老祖拈须问道：“你在此观照的时日已然不短，可曾看出些什么来了？”

    杨慎连忙回应道：“最近这十场较量，牛尊门下实力突飞猛进，这位青弥先生能力压十九弟，似是用了什么禁法。不过十九弟根基极厚，虽一时落在下风，却未必会输。”

    “我东华子教出的徒弟，根基自然都是极厚的。”东华老祖哼了一声道：“一场小打小闹，碍得什么事了。你已然是一殿之主，格局不可太小。”

    师尊见责，杨慎连忙汗颜称是。

    东华老祖点点头，目光一凝，望向西方极远处天空上的一片雾白。拈须又问道：“又过去多久了？那边的情形如何？”

    杨慎答道：“禀恩师。再过十三日，便又足一甲了。逍遥门应是几乎倾尽了满门之力，这九真都天大阵吸尽了天庚地煞……恐怕就快要大成了。”

    东华老祖点头微微叹道：“是啊。虽然小有波折，这六甲岁月到底给他争到了，周天至数已近。可是上界居然没有半点消息，实在太奇怪了。”

    杨慎闻言也颇忧色，试着问道：“师尊，我们是不是直接与仙界通联一次，或许上界并不清楚此处情形呢？”

    东华老祖闻言一笑道：“十三啊，你知道稷山是何等样的所在么？”

    听得老师岔开话去，杨慎微微一怔，只得答道：“弟子不知。”

    东华老祖继续道：“你自然不知。我年少之时有幸，却是去过那么一次的。由此向东再有三万余里，便是一片修士绝迹的荒灵之地。越荒灵之地而东，乃十万梵山。再东有空桑原，见空桑而去八万里，便属稷山山界了。”

    杨慎为天王殿弟子，这还是第一次听老师提起稷山，仔细的说明稷山的所在。闻言不由道：“稷山之名，弟子也心向往之。”

    “你应当向往。可是要真说起来，嘿嘿！那稷山还是不去的好。”东华老祖似是心情不错，就着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我东华子当年也是自命不凡之辈，受命往稷山一行。可你知不知道，当我第一次踏入稷山山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杨慎道：“弟子不知。”

    东华老祖笑笑道：“凭本殿的望气之术，若非有独门秘术遮掩，如今万里之内强者的气息你都可以感应到。可当你能见十万里之时，在金原你会觉得无甚所谓，反正可以稳胜于你的，也不过是那寥寥数人罢了。可是当你望气于稷山，恐怕你会觉得自己是只蝼蚁。“

    修行者逆天而行，尤其是杨慎这种已有大成就而为一方之主者，又有哪一个不是自命不凡的。这话若是别人说，少不得要当场翻脸见个高下。可是由自家恩师说出来，杨慎不敢反驳，只是心下却不见得认。

    ”我初临稷山略一打眼，便知如我这般人物，稷山界域纵然没有一千，七八百位也是有的。而且道统传承五花八门，强者气机散发的奇华异象层出不穷，法门足可称得上是包罗万象。就这般气象，便是上界仙国，也无哪一国可比。“

    “也就是那一天，稷山四位大仙君率八百战仙攻上仙界，远玄四十九国连破十二土。整个远玄仙界二十余位在世仙君竟不能挡，哈，那是如何了得的一场征战。”

    “几乎到了半界沦丧之后，闭关中的远玄仙皇被迫亲自出手，这才平息了那一场大战。”

    东华子几句话便描述出一副宏阔无匹的巨大战争画卷，杨慎张大了嘴，却无论如何不能想象出那到底是怎样一番情景。可此时此刻，在离他无比遥的这场战争面前，他真的觉得自己连蝼蚁都不如。而且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自己胸膛里的血都已经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