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杨宪入士

    夏日的风吹在人的脸上犹如火烧一般，清爽的泉水永远都是这个时候的人们所热爱的。杨府的后花园中居然会有天然的泉水，据说这时从长安城中的山中引水至此，几十里的路程，就为了给他们府中之人能够在炎炎夏日享受到甘冽的清泉。

    陆瑜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虽说是她来到中原后最为安定的一日子，但却是她心中最为不安的日子。她不知道何时能够见到段帅，她不知道何时薛冷封会找上门来，她也不知道meimei陆瑾如今身在何方，她已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个残忍的父亲。

    她的心就像这荷叶上的露珠一般一触即破。那日杨宪不在家，根本不是出去游玩，而是送走了陆瑜跟赵念，谁也没成想到，陆瑜这个时候选择了离开，一切就是这么不凑巧，至于去到哪里，她心里也没底，至少若是在杨府呆久了，迟早会给他们带来灾祸。陆瑜是个从来都不愿麻烦别人之人，只要没到山穷水尽，那她决计不会依靠别人。

    但此时，却有人在依靠着她，小赵念现在可是陆瑜最大的精神支柱，逃难这么长的日子，多少个夜晚陆瑜都因为害怕而惊喜，好在睁开眼就能看到一张稚嫩淳朴的脸在身边，这说不上是一种享受，但绝对不会是煎熬，更不会是一种累赘。陆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有段帅的生活，没有亲人的生活。

    段帅在杨府住了几日后杨宪终于赶了回来，他听闻段帅来到府中，精神一下子便好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找段帅叙旧，便被杨忠叫到了榻前。杨忠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最近老毛病时常又会犯起，哮喘这种病从来都不是好治的，尤其是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治愈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杨忠这一日忽觉身子有些不舒服，没多久便病倒在了床上。杨宪虽然有些顽劣，但孝道他还是懂的，回来后便在父亲身旁寸步不离地服侍着。这时刘长卿走了进来，到让杨宪有些意外，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穿着华丽服饰之人便是当日与自己共患难的落魄书生刘长卿。

    两人叙旧一番后，刘长卿叹了口气说道：“杨兄你可知杨大人病从何起？”杨宪似有疑虑地摇了摇头，刘长卿顿了顿，满脸苦色地说道：“杨大人这病乃是从心里起的。”杨宪有些意外，满是狐疑地问道：“刘兄为何这么说？难道刘兄知道家父所患何疾？”

    刘长卿故作沉思地点了点头，充满怨怼地说道：“杨兄啊！杨大人这一辈子cao劳半生，可谓是劳心劳力，如今年事已高，本可退出朝堂之外，安享晚年，奈何，杨家这一大家子人却无人照看，他本有意让你为他分担，奈何你却志不在此，这么多年来，只好独自默默承受着。如今可算是累倒了，但。。”

    刘长卿看了一眼真在酣睡的杨忠，细声说道：“但若杨大人百年之后，你那几个年幼的兄弟和meimei又有谁来照看呢？”杨宪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早就清楚，父亲早在宇文护被除了以后便有意安排他入朝为官，奈何本已是左将军的杨宪一心却喜欢江湖生活，过不惯循规蹈矩的官场生活，所以一直也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如今却不一样了，杨忠实实在在是真的老了，如今杨家的势力虽说是遍布朝野上下，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若没有人在朝中牢牢地抓住权利，那么终有一天，那些曾经的仇家都会一一找上门来，那些如今的朋友也都会避之不及。

    刘长卿紧接着说道：“杨兄是个聪明人，道理我也不便多讲，只是你且看看如今杨家除了杨大人外还有谁能撑得起这个家呢？”杨宪叹了口气，自己的几个兄长都是些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叔父杨素都常年带兵在外，且年事已高，想来想去，除了自己外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夜已深，点点星光照在空荡荡的夜空中，虚弱无力。庭院中的树枝头落下了一片叶子，虽是炎炎夏日，但也不乏有些树木会提前衰老，更不要说人了。一个人若是说自己老了，那么就一定是老了，纵然年纪不大，但心也已经老了。

    杨宪是年轻的，但他的心却在慢慢变老，这老去的速度连自己都不会想到，往事历历在目，白云苍狗间过眼烟云。杨宪沉默着，刘长卿一直陪在他身旁，他知道，此时的杨宪最需要这么一个朋友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

    杨宪的内心是痛苦，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这么痛苦，他割舍不下江湖生涯的精彩纷呈，也割舍不下江湖好汉的、侠骨柔情，但越是割舍不下，就越要下狠心去放弃。似乎前面并有太多的选择让杨宪去选，杨宪低下了头，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杨宪不见了。

    当他在抬起头时，锐利的眼光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锋芒毕露，而是显得那么温和，像他父亲一样温和。他想通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想不通的，除非你根本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想。杨宪径直走回了父亲的病房，伏在病榻前温情地看着自己日益苍老的父亲，嘴角竟露出了一丝丝浅笑。笑的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又是那样的发自肺腑。

    第二日清晨，杨忠起了个大早，发现杨宪竟趴在床边睡了过去，那一夜是属于他们父子的，但杨忠却没有享受到，倒是杨宪却完完全全深刻地体会到了。杨宪醒来后便扶着父亲来到院中散步，没几步后杨宪便主动说道：“爹，我在家中也闲来无事，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不如您推荐我入朝为官如何？”

    杨忠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那里，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来，杨宪微笑地看着他，杨忠终就还是笑了，笑的那样真诚，那样开朗，或许这一次笑容是杨忠几十年来最欣慰的笑。笑分很多种，对不同人不同事，笑的自然就不同，有的人的笑能救人，就像一股清爽的甘泉一般，沁人心扉；而有的人的笑却能杀人，就如片片刀锋直指咽喉般让人喘不过气来。杨忠多数的笑是后一种，但这一回的笑却实实在在是前一种，实在是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比自己儿子愿意接自己的班来的痛快了。

    杨忠在朝中早已为杨宪谋得了一个好差事，杨家男儿自幼都是在军中长大，但到了杨宪这一代开始，国家逐渐安定了下来，所以杨宪自然没有在军中效力。这次杨宪所担任的自然就是杨忠多推荐的征南大将军。

    刘长卿也从中得利，他是激动的，祖上世代为农，从未有过达官显贵，而自己则一夜之间飞黄腾达，这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他看人的眼光很准，他一眼便能看穿杨忠的心思，也一眼便能算出杨宪的决心。杨忠不喜欢心眼多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心眼多的人，他更不喜欢心眼比自己还要多的人，因为曹cao与司马懿的故事历历在目，早有前车之鉴，但此时此地此种情况下，刘长卿作为杨宪最得力的助手，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至于日后之事，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或许杨忠早已为刘长卿设计好了结局。杨宪初次手握实权你便统领十万大军，军中早有人暗自不爽，好在有大将宇文林为其在军中打点一切，这才震慑住众人。

    仅仅三个多月的功夫，杨宪对军队的体制包括用人方面都有了一定的了解，正是年轻气盛，磨刀霍霍的年纪，他早已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闲暇之时眼光总会朝南看去，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有刘长卿知道，他不仅知道杨宪在看什么，他还知道如何帮他实现所思所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