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对决
剑客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失去了手中的长剑,有时候手里的剑就跟生命一般,失去了剑也就失去了生命。而有的人甘愿将自己的剑送出去,就像将自己的生命送出去一般。霍顶天真的死了吗?没有,他只是在江湖中死了,但在另外一种生活中他却再一次活了下来。 那年秋天,雨声出奇的大,这是霍顶天与岳书凡相约决斗的日子。一个江湖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天下第一的剑客,霍顶天当年找岳鸣山决斗时就明白,如今再明白不过。岳书凡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每招每式都是霍顶天亲自传授,如今时机已经到了,若是岳书凡战胜自己,那么他便可以放下执念,不再争求天下第一,若是战败了,那么岳书凡便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雨下的特别大,就像人的心情一般,阴云密布,谁都不愿见到这样的场景,但谁都不得不面对,这就是剑客风情。霍顶天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剑,而是一把绑在了木块上的破铜烂铁,这就是他的剑。而他原来那把剑,他已在一个月前送给了岳书凡。他希望他赢,但又不甘心自己会输。 岳书凡如约而至,霍顶天却迟迟没有出现,岳书凡不说话,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豆大的雨点拍打在他雄壮的肩头,他冷峻的脸颊,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一炷香过去了,霍顶天这才赶了过来,显然是喝了不少酒,左摇右晃,数丈之外便可闻到浓烈的酒香味。 岳书凡有些吃惊,冷冷地问道:“喝酒了?”霍顶天笑了笑,没有睬他。岳书凡转身便要离去,霍顶天大声叫住了他:“喂!小子儿啊!怕了?”岳书凡此时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雨水顺了他的脸颊流到了他的嘴边,他轻轻说道:“我不趁人之危。”说完便走。 霍顶天愣住了,但心里也欣慰地笑了,这种脾气简直跟他自己一模一样,人生多大的快乐能比得上自己的传人跟自己一模一样呢。岳书凡虽不是他的儿子,但仿佛就是他生命的延续。人生能有几十年,在这短短几十年内,能够找到这么一位脾气、剑术、说话的口气、脸上的表情都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霍顶天这一仗从来就没打算赢过,他知道,赢了岳书凡也就是输了自己。但每个剑客都有属于自己的尊严,都应该有一个体面的决斗方式,所有的荣誉,绝对不会是他人相让得来的。霍顶天大笑不止,笑声还停留在数丈之外,他的剑已经来到了岳书凡跟前,书凡停下脚步,锐利的眼光刹那间变得凶悍无比,霍顶天的剑光还未亮起,书凡手里的剑已经出鞘,砰的一声两剑碰在一起,顿时火光四射,剑花飞溅,这么个狭窄的小巷子中传出了乒铃乓啷的打斗声。 两人的身法几乎一致,但谁也看不清彼此的剑招,纵然喝的酩酊大醉,但霍顶天的剑速却一点都没有变慢,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剑招已然像年轻时一样犀利。岳书凡手里的长剑如同长在了他手中一般,砍来挥去都潇洒自如,且从未颤抖,斗了三百多回合,霍顶天渐渐势微,毕竟老人,体力再也不是年轻人的对手了。岳书凡也看出了这一点,但他手里的剑却从未疲软过,现在更加不会。 一道凌厉的剑光划过,霍顶天站住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使出下一招,岳书凡的剑已经直抵他的喉头。星光依旧不见一颗,地上的剑光也已沉寂。巷子中传出了一阵阵笑声,这笑声是霍顶天发出来的,这不是顾影自怜的苦笑,这是胸有成竹的自豪。 雨依旧在下,天山依旧没有一颗星星,岳书凡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冷冷地说道:“今日不算。。”他话还没说完,霍顶天又是一阵大笑,这笑声笑的格外邪乎,似乎想要把这几十年憋着的笑声一次性都笑出来一般,岳书凡越来越看不懂,霍顶天缓缓说道:“这世上发生的事情就不会不算,你的剑已经快过我,而我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书凡愣住了,一如他当初看到母亲死在他面前的场景一般。 霍顶天继续说道:“凡儿,你走吧,在我这里,你已经再也学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出去,只有去挑战天下剑客,成了天下第一剑,才是你唯一的出路。这也是我们绝情剑客的唯一出路。”没错,霍顶天的剑便是绝情剑,霍顶天也就是绝情剑客。从岳书凡长剑直抵他喉头的那一刻开始,绝情剑客已经不再是他,而是他对面的这个小子。 霍顶天走了,他的剑客生涯终结了,但他再也没有遗憾,未来留给他的,是除了剑以外的花花世界。可以说他是败了,但也可以说他真正成功了。 初春的楚州,寒意依旧不减冬日般凛冽,但却多了几分生机,因为按照往常的惯例,过了冬,人马便不能再安息于家中,男人们要么投军打仗,要么下地耕田,女人们要么采桑织锦,要么洗衣做饭。 一切又再一次回到了往常,蒙山的春天也平添了不少乐趣,五湖四海的豪杰云集于此,畅谈人生,切磋武艺。对常赟来说,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凛冽的寒冬,极致的严寒让他的心口一阵阵地发冷,最爱的人伤害了你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违背自己的心去伤害你最爱的人。常赟身上的伤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的戳痛感。 在方丈的照料下,常赟的伤势并无大碍,休息了一夜便可行动自如,但常赟哪儿都不想去,蜷缩着身子躺在自己的卧榻之上。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两天时间,上官阙早早地便前往蒙山打探消息,想查清楚天山派是否派人过来过。檀智见常赟闷闷不乐,灵机一动,趁着自己嘴馋便央求着常赟一同出去逛逛。常赟实在经不住檀智的怂恿,便陪他一起去街上转了转,其实檀智是为了找美味佳肴去,尤其是rou,他可是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rou了啊。方丈则一心在房中打坐念经,也不去管这些俗事。 走不多久,檀智二人便来到了一处酒楼前,这酒楼有三层之高,通体都是由上好的紫云衫木建造而成,门前的柱子足足需要三人合抱方才能勉强抱住,两旁的石狮子鎏金镶玉,熠熠生辉,好生气派。 再看看这门两旁的对联,这左边写着:下马止步闻酒香,菜肴入口终难忘。下联写着:摘星揽月纵豪情,江湖好汉皆留名。再往上看了看横批:英雄留步!此楼名为摘星楼,大气磅礴之势早已让人震撼至极。 还没到门前,只这数丈之外,便问到了一股美味佳肴的菜香味,檀智用鼻子努力嗅了嗅,口水便不自觉地多了起来,摸了摸口袋,见还有些盘缠,倒不如今日在此潇洒一番也不虚此行了。于是拉着常赟便要往里走。 门口的店小二一见是个和尚要进来,赶忙跑了出来,大手一挥,挡住了他俩的去路,趾高气扬地说道:“哎哎哎,要化缘到别处去,小店恕不接待!”这话说的檀智横生一肚子怒火,真想上去扇他两巴掌,但又不想在此生事,便大喊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今日过来是要胡吃海喝来着,别愁没银子付账,这么多够不够!”说着檀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来,从钱袋中拿出了一錠银子来,足有十两之多,小二看的都傻眼了,没想到现在和尚都这么阔绰,瞬间对自己所做的行当产生了质疑,没多久便点头哈腰笑着迎两人进去。 刚走进大厅,便看到宾客如云,座无虚席的盛景,果真是高朋满足,宾客盈门啊!好不容易,檀智跟常赟在二楼临街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檀智便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全是酒rou,店小二都有点犯迷糊,没想到这和尚不仅这么有钱,而且还酒rou不禁。 薛禹这个时候也从南阳赶往楚州,说巧不巧,正在路上,便看到了失魂落魄,犹如丧家之犬的陆青嵩,薛禹见后,大怒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快!把寻龙玉玦给我交出来!”陆青嵩心中大惊,心想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此时可不是薛禹的对手,只好低声下气的地说:“少主!您误会了,我可没有背叛过您,更别说背板却月城跟城主了,那天天山大战后,我也受了重伤,在山中找了户人家养伤养了许久,等到出来找你们时,你们早已无影无踪,我只好在这江湖上四处游荡,你看,前两天见到天山派的弟子,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呢!”陆青嵩说着指了指身上的伤痕。 薛禹破口大骂:“你个蠢货,还像骗我,今日若是不交出寻龙玉玦来,可就不要怪我不念亲情!”说完便抽出利剑来,指向陆青嵩,陆青嵩一时慌了神,赶忙解释道:“禹儿,你我甥舅一场,非要闹到这么不可开交的地步吗?我确实进了玉玦洞,但是真的是没有找到寻龙玉玦,上次跟你一起进去过,想必寻龙玉玦一定还在段帅手中!我只是在岩壁上摘抄了些各家武功绝学而已,若是不信,你自取我头颅去便罢了!”说着假装仰着头,露出了脖颈。 薛禹见他这般说道,竟也半信半疑地收起了剑,毕竟他还是他的舅父,转念说道:“既如此,你当回却月城交差,而不是在中原四处晃荡,你说刚才遇见天山派之人,那人是谁?”陆青嵩如释重负地长叹了口气,心知躲过一劫,便坦然回答道:“不是别人,正是你那个大师兄!”薛禹听了此言,毛骨悚然,忙质疑道:“什么!他不是死了么?怎么就伤得了你了?” 陆青嵩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他能走能打,除了脸上留了两道疤,我看精神的很吶!”陆青嵩接着说:“对了,少主,若是此时你的身份尚未被揭穿,那我们要赶紧去楚州,以免他将你我的秘密告知其他天山派之人,那时你再想在中原待下去怕是难了。”薛禹听后,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便拉他上马,半天功夫,飞马直奔便到了楚州城。 常赟此时也没有心情吃喝,只是孤零零地看着楼下街道上来往的路人,哪知这一看,便看到了陆青嵩,常赟身子颤抖地站了起来,再仔细看了看他身边的男子,虽然长满了胡渣,一身麻布衣裳裹着,却也能认出此人便是他的小师弟薛禹!这二人便是害他摔残双腿的罪魁祸首! 看到这两人,常赟哪里还冷静的下来,提着长剑便冲了下去,檀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常赟便早已冲到了街上,可到街上放眼看去,却再也看不到这二人的身影,寻了许久,心想怕是是眼花了,只好作罢,长长叹了口气,回到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