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二
大唐显庆五年二月初一。 唐高宗李治驾出长安九成宫,一路向东。 目的地,大唐东都,洛阳城。 一路上天气也一日一日变得和暖起来,春之新绿,也于无声无息之间,侵占了随驾而行的每个人的视野与心灵。 仿佛春芽新萌一般,每个人的脸上,也一日比一日绽开更加多的笑意。 这样的欢快,甚至传染到了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坐在帝辇中的李弘李贤兄弟二人。 围在父亲身边的李弘与李贤,都是带着笑意的。甚至就连坐在李治膝头的李显,也口齿不清地掀起车帘,指着窗外大叫。 “父皇!父皇父皇!你快看你快看!花!花!” “好好……花,花……你听耶耶话给坐好了,别把头往外探得太过了……仔细被你母后看到,父皇又要挨骂……”李治笑吟吟地叹了口气,一边儿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书往下一抛,去揪了几乎已将半个身子钻出窗外去的李贤。 “弘哥哥,这里原来真的比长安暖呢!”李贤惊奇地看着一边儿清和笑吟吟地将暖炉收起,不由道。 “可不是?算算日子,等咱们到了东都,就是牡丹花儿开的时候了。母后啊,最喜欢花草。到时候你若趁着母后赏花儿时请了那个百戏班子入宫,一定没有不准的。”李弘笑嘻嘻地点了点眼珠子骨溜溜乱转的小弟鼻尖,戳破了他的心事。 李贤听到自己的心事被说破,立时大叫: “哪里有……哪里有!”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偷眼看了看李治。见李治并没有在意,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李弘看出他心思,拍拍他肩膀,又笑道:“是是是,你没有你没有。不过哥哥可有。你得帮着哥哥才行。” 李贤当然立时应下,不过又马上小心地接了一句: “不过……贤弟听太师们说,在到东都之前,怕是要先进了并州罢?那母后……” “嗯。”李弘看了一眼听到并州两字之后,表情变得淡漠的李治,收了收笑意,懒懒道:“多半是要先把那桩事办好才能离开的。” 李贤啊了一声,便闭了口,呆呆地望着车窗外。 同一时刻的后辇内。 闭目养神的大唐皇后武昭,在此时看来,逆着光的脸,显得美艳绝伦,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非在人世的感觉。 但正因如此,那种疏离淡漠的气质,让整个车厢内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连想说些好听的话儿逗一逗她的欢喜都说不出。 不过好在没有多久,一阵响亮的说话声响起之后,马车戛然而止,接着就传来外侍的唱颂声: “潞王殿下觐见——” 武昭徐徐睁开眼,摇了一摇头,明和一怔,立时“喏”了一声,便转身向外而去。 车外响起一阵惊奇与充满遗憾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不甘心的叫嚷之后,就听得明和似乎又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李贤立时噤声。 明和入车,向着武昭行了一礼,她虽未睁开眼,却似乎早已看到了一切,默默地点一点头,车子便粼粼而复行。 车内,又是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武昭突然开口: “他们怎么样了。” 明和微微一怔,立时省悟道: “回娘娘,一切都好。” “是么?” “是。” “……真是可惜。”武昭徐徐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前方:“亏得本宫特意把素节上金都带来了。” “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有狄大人跟着,必然不会出错。” “怀英行事自是叫人放心。但……” 武昭摇一摇头,淡淡道: “他毕竟只是一个大理寺官员。无事发动,则他不可擅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和应了声是,又道:“其实若以狄大人的这身本事,便是得主上加赐进卿席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明白为何主上一直……” 他只说了这些,便不再说话。 武昭又是一笑:“对他而言,弘儿也罢,怀英也好,都是我大唐有一个丰华绝世的未来所不可或缺的人。正因为不可或缺,所以他就更加仔细谨慎。只是……” 她摇一摇头,只听得凤冠之上的珠玉相击,清脆如磬。 口中,却不再多说一个字。 听出她的意思,明和不再就此事多言,乃转而道: “不过娘娘,这样一来,只怕中臣次公子也会察觉到自己的身世……这……” “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武昭轻轻一笑:“原本本宫是不想让他太早知道这些的。但自从这件事出来之后,本宫突然发现,也许早知道这件事,才是于他于弘儿自己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武昭便又闭上言语,不再开口。车内又复陷入了一片平静。 入夜时分,驾至蒲州城。 “这是怎么回事?”由侍女们掀起的车帘望出去,看到青灰色城门上,墨底方铭上刻着大大的蒲州两字,武昭立时皱眉: “原本应该经水而往东,此时将至洛州地界罢?” 明和低声道:“娘娘,这是主上的旨意,说要绕经蒲、晋、代、潞四州巡视民情之后,再入东都。” 武昭一怔,接着便冷冷一哼: “你说漏了一个并字罢……” 言毕,向后倚入隐囊中,玉指支额,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好一阵,才慢悠悠道:“也好。” 此言一出明和便立时大大松了口气,急忙着令外侍立时回报前方停驾等待后辇这里传去消息的帝辇前行走侍监。 很快,车驾便继续粼粼而行。 武昭闭上了眼。 入夜之后。 蒲州城中离宫之内。 武昭素衣轻袍地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问:“是不是……太过苛求了?” 想了一想,她又摇一摇头:“不,没有。” 接着,起身,入寝。 同一时刻。 另外一边的行宫御书房内。 李治揣着手,端坐于案几之后,闷闷不乐地望着面前汗水潸潸的明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个……娘娘……娘娘她今日身子不安……所以就……就……就……” 话未言尽,便被李治略显急躁地打断了:“好了!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