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七
媚娘此言声犹在耳,另外一件事情,便出乎诸人之料地发生了。 午后,大宝殿。 媚娘午休刚刚醒来,便听得殿外阵阵喧哗。她皱眉连叫了几声,才见明和匆匆而来。 “何事?” “娘娘,刚刚外面儿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宫里又出事了。” “怎么回事!” “似乎是有人将东瀛公子的真实身份透了出去,目下东瀛留驻我大唐境内的使节,已然有许多人前来拜会了。” “前来拜会?” “是。” 媚娘深深地看了一眼明和,突然道:“他们要见的,是‘中臣氏次公子’?” “是。” 媚娘面色缓了一缓,然后才道:“知道是谁传的消息么?” “尚且不知,不过多半……”明和抬眼看一看她:“是宫里传出去的。” 媚娘目光一凛,好一会儿挑眉:“你想说的不是宫里,而是殿里,对么?” 明和垂首,不发一言。 媚娘叹口气,摇一摇头:“叫他来。” 明和应声而退,不多时,李贤便匆匆而来,与媚娘见礼之后,便向前扑入媚娘怀中撒娇道:“母后怎么了?这般不喜欢?是谁惹母后生气了?贤儿去处置了他们。” “哦?这就是你为何要将那孩子的身份传出去的原因?” 媚娘一挑眉,一副不怒自威的态度,立刻叫李贤自己乖乖站好,垂首半晌才嗫嗫道:“可是……可是他这般长时赖在皇兄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嘛!既然他这般赖着皇兄是因为他怕被人暗算,那便索性将他真实身份公开,这样一来,还会有谁敢找他麻烦呢?” “那你想过没有想过,真正想要这孩子命的,却是在隔海相望的那飞鸟宫中坐着的那个人呢!你这般一公布,这长安城中东瀛人,又有哪一个敢保着他了?” “无妨的嘛!贤儿听说了,那个老女人,活不得多久了。”李贤不以为然。 “胡闹!”媚娘沉了脸色看着他:“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都不是你该插手的!往常里你乱来,母后只当是你爱护你兄长便罢了。想不到这样一来竟是纵了你一发地恣意妄为!” “贤儿没有……” “他在你面前死里逃生才几日?你便这样将他置于危境,不是恣意妄为又是什么!” “可他本来也只是为了利用弘哥哥啊!” “便是利用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母后!那小子,他们主仆俩都没安好心的!别的不提,他身边跟着那个姓苏我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半点儿想要追查的意思都没有!摆明就是料到此事多少与他们那一家子姓苏我的有关联,所以才……” “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媚娘断然一喝,李贤立时住了口,圆溜溜的眼盯着媚娘看了好半晌,突然涨红了脸:“原来……又是……” “够了!” 媚娘罕见地厉声喝住了小儿子,看着他一脸倔强而不甘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叹道:“母后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父皇,为了母后,更为你皇兄。可是贤儿哪,这样的事情,不该由你动手,更不能由你动手,明白么?” “……为什么贤儿不行?母后平常不都说,要贤儿做个辅佐弘哥哥的好弟弟么?贤儿这么做,不是正为了辅佐弘哥哥么?” “这样的辅佐,不叫辅佐。这样……是在自己糟蹋自己啊……” 媚娘一句话,说得李贤眼眶一红,但嘴上还是倔倔地:“没有……贤儿只是想……” “孩子,无论如何,你都是母后的孩子,与你皇兄一般无二,与你弟弟也是一般无二。你皇兄名弘,你名贤,你弟弟名显……这样的名字,都是因为父皇与母后,一样地希望你们是光明磊落,受人尊敬的人。明白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要帮你皇兄,母后从来不觉得有何不妥,就像你皇兄要偏向你一样。” “那……母后,谁来帮弘哥哥做那些他不能亲自做的事情呢?弘哥哥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罢?那总要有一个人,像母后帮着父皇一样,对付那些暗中使坏的人罢?” 媚娘一怔,好一阵哑然。 …… 直到次日午后,媚娘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着媚娘这般出神,明和忍不住上前去劝:“娘娘,潞王殿下并非有心,娘娘还是别往心里去的好。” 媚娘转头看着他:“是不是本宫做错了?这些年那些事,是不是不应该让这几个孩子知道呢?” “娘娘,这并不能怪您啊!只是娘娘您这些年悉心教导诸位殿下的时候,忘记了告诉他们,夫妻与兄弟,是不同的。” 明和一句话,便叫媚娘一怔,接着若有所思半晌,才轻轻道:“是……是本宫忘记了这件事了。可是只怕现在说,也有些晚了。” “依明和所见,却也不晚,正是时候。”明和见媚娘神色平缓了些,心中一松也是笑嘻嘻道:“不然娘娘想啊,再大一些儿,潞王殿下固然是会听不进去娘娘这样的教诲;那往前几年的时候,娘娘您就是说了,潞王殿下……他也听不懂罢?” 媚娘眉头一舒,心境彻底地平和下来,转头望着他,笑道:“真是……本宫竟是急到了这等地步。多亏了你。” “娘娘过赞了。其实娘娘不过是关心则乱,便是没有明和这般多嘴,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娘娘自己也都能想得明白的。” “一两个时辰?” 媚娘挑一挑眉,所有所悟地看着他:“怎么?又要出了什么事么?” 听得媚娘话中带了一个“要”字,明和便是笑得满脸明亮:“娘娘明见。” 看着他似乎没有打算直言,媚娘挑一挑眉:“这是有心借此事让本宫一乐么?嗯……” 她转了一转眼睛,微微沉思片刻,便立时道:“看来东瀛那边儿,是有人动起来了呢!” “娘娘英明。” “怎么回事?” 媚娘坐直了身子,听着明和回报。 原来,那位东瀛女帝,早在中臣不比等离开东瀛之时,便得了到消息,只是晚了一步去拦截。 她对于中臣一氏的动静,无论于公于私,都有太多的理由要在意。是以当她得知中臣镰足将自己的嗣子送入大唐之后,便立时颁下密令,着东瀛留驻大唐境内的密探与各路眼线,务必要将中臣不比等主仆二人的行踪掌握在手。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中臣镰足与她的儿子中大兄皇太子,早就料到了这一条,所以直接将中臣不比等送入了一个她万万想不到,也不知道的唐朝将军府中,更借着这位在大唐宫廷地位超然的将军之力,使中臣不比等顺利地见到了大唐皇后,然后如愿成为了大唐太子殿下东宫的上宾,得到了海内如今势力最强大的大唐高宗皇帝的庇佑。 ——之所以这般行事,是因为没有人比身为她儿子的中大兄皇太子更清楚,一生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而行事从不忌惮任何人的齐明女帝最忌讳,也是最畏惧的人正是大唐这对帝后的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冒险将自己的亲骨rou送入了大唐东宫,而正如他所料的,当事情暴露之后,一向气势压人的齐明女帝,也没有那个胆量,敢直接在大唐东宫,李治与媚娘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拉人,更不曾有半点儿以国书提要,为了一个国中臣子而向大唐皇帝要人的不智之举。反而是暗中下令,要东瀛留驻于大唐长安城中的使节,向李治提出质疑—— 为的,便是要借前番李贤与中臣不比等起冲突之事,将中臣不比等,名正言顺地从大唐皇宫之中要出来,安置在自己手边,伸手可及的位置。 所以明和所说的,正是片刻之前,那些自从中臣不比等主仆入宫之后,便被明和安置到宫外监视着东瀛使节的耳目们的回报: “东瀛使节此时已然在长安城门附近,至多一个时辰,便要到九成宫来见主上了。”